第146章说书人

　　 男人在外面叹了一口气，“明珠啊，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的伤刚好，你娘都说了不让你出去，人死不能复生，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带你出去转转。”

　　 “舅舅，舅舅，我跟他是一块长大的，舅舅不知，除了师父之外，唐应竹是我最亲的人，你不能不让我见他……”

　　 “明珠，你要听话，乌查国的大王派人送来了许多礼物，都是你喜欢的，等过段日子我就让他们送来。”

　　 外面的人脚步声越走越远，仿佛阵阵的空灵步伐。

　　 有些是事情总是没有那么巧合，没有说完生死离别，就把一场还没来得及谢幕的人生匆匆结束。

　　 明珠准备许多话要告诉唐应竹，现在却不知道跟谁说，她起初只是缄默不语，江子冉和司青时常得过来看她，最后江子冉说，“明珠，应竹回不来了，我们会照顾你。”

　　 那么长时间了，她以为这只是南柯一梦，做完梦，她也许还在乌查的地盘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没有人能听懂她的话，也许还在衡阳沉沉的醒过来，秀儿说，明珠，你残废了，然后自己大哭一场，赖上唐应竹一辈子……

　　 可是没有发生，她也没有见到就差一刻就可以见到的唐应竹，没有来得及向他邀功，看，我活了下来，我替你找出了叛徒。

　　 更加没有厚着脸皮跟他说，唐应竹，我嫁给你吧，你嫁给我也行，反正咱们是有婚约的，逃婚是我不对，我在你唐国公府吃穿也不愁，咱们俩凑合成一对正好……

　　 明珠倚靠着门框缓缓地下滑，脸上濡湿一片，她记得横千秋神色惋惜的过来说，明珠，你别伤心自责，不管你的事情，那贼人卢倾早就断定了唐应竹会来救你，才冲你放的箭……

　　 好像处处都有他的呼吸，唐应竹，对不起……

　　 明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拍打着门外：“快来人，我有话说。”

　　 三个月过后，京城之内又发生了两件大喜事，第一件，是太后正式退出朝野，要落发为尼，老唐国公一夜之间满头白发。

　　 第二件，便是京城之中一表人才卓尔不群的唐国公司青风风光光的吹打起了喜事，江湖上朝野上，一时之间风靡盛行。

　　 横千秋，千里，江子冉，秀儿，黑娃，谢天等人无一不到场庆祝。

　　 娶得便是名动京城的明家大小姐，而且是太后和皇上共同赐婚。

　　 “这明家大小姐可不得了，随着司青公子上的战场，那是多次救了司青公子的性命，长得也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两个人郎才女貌，甚是登对……”

　　 “哎，说书的，你只说了司青公子，那是如今的唐国公，你倒是说说，老国公的亲生儿子最后怎么样了？”

　　 酒馆里，人们依次而坐，还是那个说书的，坐在上面一脸的惆怅。

　　 只见他定了定神，抿了一口茶，惊堂木一拍，“众人且听我说来……”

　　 “我不说那唐元帅在战场上如何的奋勇杀敌，激流向前，我只说，这小子从小便皮实得很，会说大话会撒谎，会吹牛皮会撒娇，武功不好好练，读书读的也不好，除了长的有点人样之外……”

　　 “是不是一无是处啊……哈哈哈哈……”

　　 “啪——”那说书人惊堂木又一拍，“这小子长得天生不凡，一看就有大将风范。可是这么多年他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为的就是一日挥洒才干，他也没辜负自己的本事，在那闽河的地界，谁若是听了唐应竹三个字还不跑的，那就是嫌命长了。只是英雄命短，儿女情长，若是把老夫的二十年寿命给他，老夫也毫不犹豫，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说书人一腔正气的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那些人，底下顿时寂静一片。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不行啊，你不说完，我们不走……”

　　 “对啊，你倒是说完啊……最后他是怎么死的，儿女情长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酒肆里又嘈乱了起来，眼见着一个茶盏向着说书人的方向直直的奔去。

　　 只见一阵青色的身影闪过，一脚把茶盏踢到了一旁，把说书人从下面拉出来。

　　 那说书人满头大汗的擦着额头，“多谢壮士相救。”

　　 “若要谢我救命之恩，便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说书人浑身一颤，惊疑的抬头，脸上颇有些惊喜，“明珠丫头？”

　　 明珠抿唇一笑，“先生，好久不见了。”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地方，明珠出了酒肆的大门，却再也没有人叫住她，问她刚刚说书人对她说了什么。

　　 不过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却仿佛过了一年又一年，她也在这段时间中快速的苍老，飞扬跋扈，消失殆尽。

　　 “明珠啊，今儿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你怎么穿成这样到这里来了？”看着明珠一身男装，乌先生有些不解。

　　 明珠咬了咬牙，“我若是不答应亲事，怎么逃出来？师娘可还好？”

　　 “唉……倒是难过了几天，不过看着你们都还好好的，也好了不少。”

　　 明珠正色的看着乌先生，“乌先生从来就瞧不上唐应竹，可如今却为唐应竹说话，还要舍去寿命，我知道乌先生是打心底里疼他，我替他谢谢先生。”

　　 乌先生轻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何必说那么多，唐应竹不是我见过的人力最聪明的，却是最精明的，这小子，我一开始还怕他走上了歪路，谁知……哎，还不如走上歪路，我至少还能教训人。”

　　 明珠垂了垂眸子，忍着要掉落下来的泪水，“我想请先生带我去看看他。”

　　 “这……”乌先生有些为难。

　　 “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他也知道，可是我不能扔下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当初他处处防范，不管敌人有多少，我也没扔下他，今天更不能，我答应了要保护他，我想去见他一面，就一面，求先生成全。”

　　 乌先生看着明珠涩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笑了笑，“罢了，我最是见不得你们女人哭，哭起来没完没了的，我就带你去见见他。”

　　 明珠感激的点了点头。

　　 唐应竹是葬在唐家的陵墓，是皇上特意为他修缮的，谥号“逐英”。

　　 两个人也是翻墙进来的，必要时期看守的人也许多，不得不处处小心。

　　 乌先生指着明珠面前的陵墓，“丫头，应竹就在里面，你也别太伤心，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多为活着的人想想。”

　　 明珠看着洁白无暇的大理石墓碑上，只有他的名字，和“逐英”的谥号，没有他的事迹，不禁有些感慨。”

　　 乌先生看着她的样子，解释说：“丫头，你也知道，这场仗不大不小，打了好几个月，死的人是不计其数，可是咱们这里要出一个英雄，只能是司青，他在应竹死后，攻其不备，一举拿下了许多城池，也是好样的。你不能怨他，他跟应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应竹死了，他比谁都伤心，更何况还是一下子死了两个兄弟。丰宁瑞那是罪有应得，黑娃做的没错。司青他要娶你，也是想照顾你，你们同样记得唐应竹，没有人会跟你一起那么熟记于心，只有司青，他会记得这份珍贵，他将是你最好的归宿，就算是唐应竹知道了，也会安心的。”

　　 乌先生在一旁说着，明珠在那里反复隐忍着泪水，面前活灵活现的人再也不能出来，揪着她的头发得意的骂她是泼妇。

　　 人生如戏，世事无常，总有那么几出是要落幕的，按着小小的剧本走，他们注定走不到一起。

　　 明珠在那里站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乌先生也摇了摇头，便走了。

　　 明珠走上去坐下来，贴近那块墓碑，感受着上面的冰凉。

　　 周围传来一阵阵的凉风，刮动着树叶吱吱作响，像是唐应竹抓了一只有趣儿的鸟儿，迫不及待的让明珠赶紧给他剃了毛烤着吃。

　　 “唐应竹，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都还没来得及说，你为什么要挡那一箭，你看见我没死开不开心，我拿了你的传家宝玉，你是要来跟我提亲的，如今我要嫁给你们唐国公府，你却不是唐国公的儿子了。唐应竹，我知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可惜你没福气看见我穿女装的样子，我爹和我师父都说我是天上下来的九天玄女，美得很，只有你不识货，还要娶什么东淮王的女儿，看把人家害成寡妇了吧……”

　　 一滴滴的眼泪落在石板上，混在泥土里，深入土地下面，深不可见，触手可及。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丝毫不擦去自己的眼泪，说着，笑着，想着，醉着……

　　 谁知当时少年事，只顾风流无缅怀。

　　 不知道说了多久，笑了多久，哭了多久，直到黑夜降临，半夜突至，才感觉到一个比黑夜更黑的黑影到了面前垂手而立。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理石的墓碑，反射在面前人的衣服上，大红的喜服如莺泣血，尊贵的应龙栩栩如生。

　　 明珠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且苍白的面孔，抿唇一笑，“你也来了，就差两个，人就齐了……”

　　 “司青……”江子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明珠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墓碑上，眼睛红肿的像两个小核桃一般，司青面色冷峻，神色凄清的看着她，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

　　 明珠听到声音向后一看，也跟着情不自禁的干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镶嵌着蓝色宝石的精致匕首，放在冰凉的墓碑前面，“看，现在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