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没事，没事…”夏丽红挤出难看的笑容，“…不用管我…”她迅速擦去泪水，但仍继续抽动。
“妈…没事，哭吧。”
唐晓雯的声音温柔而沉稳，她明白这泪水的含义——分别，和老公的分别，甚至是和女儿的分别。顾医生说了什么话，她大概知道。她也曾因为害怕而哭泣，现在轮到母亲，她应该有释放压力的权利。
“妈，哭吧…”
她忍住泪水，搂住母亲。
“妈，别害怕，医生说的话只是基于他知道的医学知识，可能是我选错科室，又或者压根不该选择手术。不管说了什么，都不是百分百的结论。说不定哪天找到药物把它吃没了？妈，别怕，还有希望。”她轻轻抚摸母亲的头发，像母亲抚摸自己时一样，偷偷流出两滴眼泪，默默擦掉。
女儿如此安慰自己，夏丽红抽噎地更加厉害。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其实...这几天我也躲在被窝里哭过好几次。你是不是怕没孙子抱？别担心，现在的女明星好多都是三十五岁以后才结婚生子，我才三十一，肯定有人愿意收留你女儿，不会被吓跑。”
夏丽红把头埋进女儿怀里，哭得更加厉害，发出“哇哇”的声音，骤然转为呜咽，上气不接下气。她拿起手机，时间11:14，“啪”地将手机摔床上。过一会儿又拿起来，11:24，一把将手机盖住。过一会儿再看…她害怕，是不是老天爷又在暗示什么。
“为什么老看到讨厌的数字！”她再次扔掉手机，时间11:44。
到了帝都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不顺。4，4，4...接二连三。
“妈，别多想。如果不喜欢就过一分钟再看，用下一个数字替换掉它。我之前也这样，你不是劝我别看吗?”
“嗯…”
13床的二女儿看见夏丽红突然崩溃，心酸之余担心起自己的母亲，老婆婆刚从手术室出来，需要好好休息，然而一旁却哭天喊嘤嘤呜呜。
“那个...大姐，啥事哭成这样？虽然挺不好意思，但是我妈刚做完手术，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唐晓雯赶忙道歉。
夏丽红扒开头发，用纸捂住鼻涕说：“对不起，我...咳，医生说没法手术，我们等了这么久...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啜泣。
“大姐，你家姑娘什么病啊？为啥不能手术？”
“脉管畸形之类。”
“那是啥病？没听过，好的坏的？”
“良性病变。”
“那不挺好吗！良性的怕啥！”二女儿见母亲依然昏睡，查看一番心电监护和液体，轻手轻脚走近夏丽红，“大姐，良性的为啥一定要手术呢，吃药对付对付指不定就好了。”
夏丽红没法详说具体情况，那会更加忍不住酸楚，看了一眼二女儿，继续哽噎。
“大姐，你别哭。”二女儿俯身凑近，压低声音将老婆婆的身体状况告诉夏丽红。
原来，老婆婆的经历也挺坎坷。七年前曾做过肾癌手术，左肾已被切除；十年前做过胆结石手术，胆囊早已没有。这回是胰腺不好，很可能是癌症，胰腺癌的预后很差，担心吓着老婆婆便骗她说不知道啥病，医生见得少所以一直检查。上一次手术推迟便是为了进行基因筛查，找靶向药物，不过老婆婆以为是做病种鉴定，排除遗传性疾病的可能。
“所以没啥好哭的，我妈都挺过来了，你们怕啥，没准儿不用手术。”
“哎…”
老人和小孩哪能相提比论，虽然感激二女儿的安慰，但夏丽红不由地更加可怜自己的女儿，几句话将大出血的事情告知。
“所以必须手术...现在医生却说没法子...”她又开始抽噎。
“哟，那是挺可怜，没事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试过中药没？西医没法子的中医说不定有办法。”
“试过，不行，肠道反应太强烈直接喝吐。”
“但也有可能是我不服那副药方。”唐晓雯补充说。
“对，中药那么多，一种不行换另一种呗，反正是良性病变，你不碰它估计也不会出事儿，天生的病能有多大问题。况且现在的医疗技术发展那么快，说不定过几天就有药了呢？先对付着，养好身体，指不定哪天不用吃药，好了！”
“嗯，希望如此！”
二女儿的乐观和祝福让夏丽红重新振作，洗去泪水，又能带着慈祥的面容和女儿一起选照片。
“妈，我发送啦？”
“真要洗这么多？”
“是啊，都好，每一张都有故事，就这样吧。”
确定键一按，从两个手机里精挑细选的照片全部送洗。有过去旅游的照片，枫叶、大海、湖景，令人神往；有积极寻找生活的照片，躺着、站着、逛街，满面笑容；还有帝都的街道和每一次茶话会。
“妈，我们再等两日，看看医生怎么说，实在不行就出院，再问问两家肿瘤医院。”
“好。”
这时，秀荷忽然出现，一家四口一个接一个，在非探视时间偷偷溜进病房。连日来治病毫无进展，加上唐诚回家，一家人担心母女二人情绪不稳定，特地探望。
“你们？”
“在家闲着没事，过来看看晓雯。早上发的消息你也不回，医生怎么说？做还是不做啊？”
“嘘，她们在休息。”
“哦，好，好。”
夏丽红将医生的话简单复述，老高听着心急，直接奔办公室找医生。秀荷和夏丽红拉起家常，高明夫妇和唐晓雯聊电影。很快，老高从办公室回来。
秀荷一看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老高又是抠脑袋又是挠耳朵。
“问了医生，确实手术风险挺大，你们打算怎么办？”
“做不成就不做呗！”秀荷说得特爽快，“找别家，东方不还专门儿打电话找你们吗？”
“我们打算再等两天，周末也不能办出院。”
“哦，对。假如不做手术也问清楚方案，后面才能比较。”
“而且我想拿到三维重建报告再出院，那个东西应该挺有用。”
午睡时间，护士开始发放温度计，一进房间眼睛目瞪口呆。
“怎么这么多人？都出去啊，还没到探视时间。”
“好咧。”
秀荷一家不得已被“赶出”病房。
“丽红，那我们先回去。有啥事儿打电话微信都行，要帮忙或者照顾晓雯啥的直说，别一个人扛。”
一句话，夏丽红又感动得热泪盈眶。
护士轻柔地将三支温度计分发出去，叮嘱说：“温度计夹在腋下，五分钟后取，记下温度，过会儿我来登记。”每一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
十分钟后，她如约而至。
“11床多少度？”
“稍等！忘看了，不好意思。”
母女俩正捧腹大笑看综艺，乐得忘记时间。唐晓雯往左侧胳肢窝一阵乱摸，啥都没有。
“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会儿，先问问她们呢，我找找。”
护士转向隔壁，拿起12床的温度计一看。
“咦？35度？没夹好吧？”
“诶，好像是的，睡着了没注意，对不起。”
“给，重新测一次。”
听见隔壁的温度也有问题，唐晓雯一边偷笑一边跪在床上轻轻翻找，万一温度计砸地上可不好。
护士走到13床，再问。
二女儿中气十足地回答：“温度计？哎，给摔了！”
“啊？摔哪儿了？怎么摔的？”护士的眉毛瞬间立起。
二女儿笑呵呵地说：“我妈刚才翻个身，一听‘啪’，我也不知道摔哪儿了。”
护士左找右找，在床的左侧老婆婆的鞋子旁发现碎玻璃，立马打开窗户散气。
“家属，这东西摔不得，里面有水银，吸进身体不好。给，拿好这个温度计重新测啊，别再摔啦，我找工人把这儿清理一下，你们别踩着啊。”
一屋子的人竟然没一个完成任务，这把唐晓雯乐坏了。
她顺着衣服一直往下摸，到大腿时终于找到温度计。
“护士，我的温度计找着啦！”定睛一看，35度，她瞬间傻眼，可护士已经走到跟前，只好用力甩甩，硬着头皮谎报数字，“36.7度。”
12床和13床相继测完，护士终于完成工作离去，屋里顿时传出响亮的笑声。恰巧飞来两只喜鹊，站在阳台上，似乎在凑热闹。 我福大命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