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提起正事儿,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夏丽红和唐晓雯,像灯光师开启了聚光灯。
母女二人离乡背井,怀着被当地医生抛弃的绝望和对帝都医生的希望一鼓作气北上而来,她们并没有做太多打算,只因为亲戚一句“这里有个普外医生想当面看看晓雯”,她们更多的是走一步是一步的迷茫,和逃离泥潭重新振作的憧憬。
突然被问起看病一事,夏丽红只能苦涩地笑着打马虎眼儿,含糊其辞说:“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病太复杂,在我们那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所以然。”
“但总得有个方向吧?有方向我们才好使力。虽然之前在群里瞎聊了些,说好听我们听得懵懵懂懂,说白点儿那是晕头转向,我和老陆还有秀荷他们两口子问了好几个医生,都往外科找,但是外科也有分门别类啊,到底哪个科重要?哪个科拿刀子?”
夏丽红不知如何回答,转头看向女儿。有些事情说不清也不想说,哪个科都看过,但都是雁过无痕飞过去,没有哪个科拍胸脯给个肯定答复,虽然曾有胸外科医生接这摊子,但有且只有他一人如此,到底找谁,到底去哪儿,母女俩不好开口。
唐晓雯左手搓右手,搓完手撩头发,尴尬地笑笑,说:“应该是找外科,可具体找胸外还是普外我们也不清楚。出院复查时去了普外,但医生让随访去胸外,去了胸外吧又说这是台联合手术,总之推来推去的感觉,也不知道哪边主刀。”
“听这意思主要由这两个科室牵头是吧?”秀荷大口大口啃西瓜,一口西瓜一口籽儿,小眼睛滴溜溜打转。
“嗯,应该是吧。”
“那我们先从外科找医生,总没错吧?”
“嗯,应该吧。”
“那这不就成了,咱从外科开始找,之前的功夫也没白费,挑几个挨个儿看。”
秀荷大咧咧的脑回路差点令秀莲翻白眼。
“啥挨个儿看,你说得轻巧,这看病耗时耗力,总不可能天天往医院跑吧,在医院少说也得待半天,就你那方法一个月也跑不出个结果。”
一直默不作声啃西瓜的老高此时安耐不住插上一句:“其实我之前把晓雯的病历资料拿给一个普外的朋友看过,他说能行,让把人带来后直接找他去。”
“啥?”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老高。这事情老高并未在群里提起,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来帝都看病是件大事,若没有万全准备让人白跑一趟,不只心里过不去,还可能被一众亲戚批斗,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当把这事告诉夏丽红时,母女俩会毅然决然立刻北上,令夫妻俩措手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接应。
秀莲一听老高的意思,目光锋利,像警察审犯人般问:“那意思是他能做这手术?”
“听着像那么个意思,但具体情况得见到人再说。”
“那就先去找你说的那医生,回头我也问问什么胸外普外这些,看哪个好。”
“对,多看几个心里有底,然后再说选哪家医院做。”苏梦清灵巧地撕开葡萄皮,一颗接一颗,“我们不着急,看病本身也不能着急,必须得找把稳的医生医院,有把握咱去,没把握咱换一家。”
“对对对,又不是非得立马做,咱这儿有吃有喝有住的,方便,慢慢来。”
“明天就去老高那朋友那儿吗?”
“不不,虽然他说人来了直接带过去,可他也是大忙人,经常出去开会呢,我得问问,还得挂号吧。”
“挂号都是小事,只要先确定一个医生什么事都好办。”
在这茶话会上,在轻松愉悦的气氛中,模糊的看病计划有了雏形。唐晓雯看着远方亲戚们乐呵的样子,似乎之前的窘迫都是自寻烦恼,迷雾从来不曾存在,是自己瞎眼摸方向,而不是大雾蔽日看不清。三个月的痛苦寻医,一口水果一口籽儿,解决了。
“行!这下我可以稍稍放心,你们要来帝都也不早说,恰好遇到我出去旅游,这个团很早之前就安排好了,退不了。一想到你们来了我没法陪你们,我这心里不安呐。”
“别这么说。”夏丽红过意不去,“是我们临时决定,也没空问你们安排。”
“虽然我飞出去了,但群里的消息我一定会看,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儿在群里说啊,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出去了就好好玩,多拍些照片给我们看!”
“一定!那行,我先回去继续收拾行李,眯一会儿,待会儿得出发了。”
秀莲推开板凳正准备起身,秀荷突然蹦跶起来叫到:“等会儿!趁咱人齐,赶紧拍个照留念!这机会多难得,七八年没见,一定要拍照!”
“对对对。”大家纷纷赞成,开始挑选背景。
“要不还是去客厅沙发上合照一张,那儿是咱家的固定合照景点。”
八个人聚集在客厅里,三人座的沙发七个人坐,挤得笑容满面。大家伙儿在老高的指令下,以长喜为中心拍下第一张合照。秀荷和秀莲立马抢过老高的手机,检查每个人的表情是否得当。
“老高,你多拍几张,这张我都闭眼了!现在手机拍照多方便,不浪费交卷,拍不好删了就是,多方便!多拍几张啊!”秀荷谈起拍照毫不客气。
“好好!你们赶紧坐好!姐还等着起飞呢。”
一张不行便连拍二十张,随便挑选。满意的合照被迅速上传到群聊中。晚上十一点,亲戚们竟没一个人休息,像是盯着这群似的秒回。夏丽蓉和夏明恩不约而同感叹时光流逝人面依旧,盼帝都亲戚能好好照料。一张合照瞬间点燃亲情,谁家结婚,谁家生子,谁家买房,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们聊得好生热闹。
长喜撑不住困意,拍完照后默默走进茶水间,躺在硬床上睡着了。
“年轻人们”一边压低声音聊天,一边开始排队洗漱。
快十二点时,唐晓雯也扛不住困倦,悄悄凑近夏丽红耳根说:“妈,我先去休息啦。”
见她起身,聊得起劲的女人们才发现时间飞逝,结束意犹未尽的茶话会。
躺上床,看着被各种物品挤满的房间,唐晓雯的内心像这屋一样踏实,充满怀念。
屋里的一切都仿佛在诉说着三十年前的朴实。方方正正的碎花小窗帘,靠窗安放的生锈的自行车,铺上一层胶皮的书桌,带穿衣镜的棕红色木质衣柜,下铺隔板上的小学课本,发黄的被套,巴掌大小的蓝色小台灯,以及绿色房门上贴的卡通不干胶…所有东西都远离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被定格在三十年前,她出生的时候。似乎能回到从前,包括身体。
“妈,小姨她们人真好,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样热情。”
“是啊,我们说来就来,他们二话没说就收留我们。你看看这里,他们日子过得节俭,一下子多我们几口人吃饭,真是对不起他们。”
“妈,帝都一定是个福地。”
“一定是,把被子盖好,别着凉。”
唐晓雯抱着夏丽红的臂膀,母女俩沉沉入睡,忘记给唐诚道声晚安。唐诚一个人待在家里,熟悉的家竟有些陌生,两颗安眠药顺着喉咙下肚,此时早已打起呼噜。 我福大命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