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站附近,一个老式体重秤映入眼帘。
“爸,妈,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多重?”唐晓雯歪头一问。
“你?你现在肯定轻,这手跟鸡爪似的。”唐诚一脸嫌弃,女儿的手腕不及自己掌心一圈。
“走,去称一称。”
她提起右腿正打算一步上称,可没想身体往后一仰,双腿直打颤。
“诶?怎么回事?连个称都不让上吗?”她很不服气,“再来!”
又是一阵左摇右晃。
“算了,明天再来吧,今天走走平路已经很不错。”夏丽红安慰道。
“我不,这称最多二十厘米高度,你们撑着我,我就要上去。”
左边一个保镖右边一个护卫,双双加持着她缓慢站上体重秤,但双手一放她便不自主地抖动起来,只见显示盘的指针不停摇摆。
“别动!你别动呀!”
“看个大概得了。”夏丽红说。
“这晃来晃去差四五斤呢,什么大概。”
“那你别动呀。”
“我,我也身不由己啊,这腿不是我想停就能停。”
“那扶着你?”
“不用不用,我适应适应。”
十秒以后,她的双腿逐渐适应自己的体重,指针定格在“40kg”。
“呀,才八十斤!”
“什么?”唐诚凑近一看,满脸心疼,“太瘦了!之前多少?”
“八十五。”
“啧,太瘦了!等回家我天天炖汤,好好补一补!”
“怎么才八十斤?”唐晓雯嘀咕道,自己的体重一直很平稳,冬天八十八,夏天八十三,春秋八十五,怎么现在才八十。“如果还在健身,这可是梦寐以求的数字,初中毕业后体重还没这么轻过。”
“多吃肉,好好补一补,回家我再多买些鸡蛋!”
“来,我也称一称。”夏丽红抓起腰上的游泳圈,迫不及待站上体重秤,谁知指针毫不留情飙到“51kg”。
“噢哟,妈,一百零二斤?看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怎么超过一百了?天天照顾你怎么还长五斤?”夏丽红委屈地哼哼唧唧。
“我说你长胖了还不信,瞧这双下巴多富态。”
唐诚一个坏笑,气得夏丽红直跳脚。
“都是因为你,让你少带点你不听,眼大肚皮小吃多不吃少。还有晓雯,每次吃剩下的都是我吃,吃完就一直坐在病房,以前还能出去跳跳广场舞,现在只能坐着。长了五斤怎么办!”
对女人而言,即使年过半百,仍然满怀对美的追求。虽然人老珠黄无法阻止,但身材管理是美的一种坚持。
“以后少带点,知道吗,唐诚!”
“好好好,我现在就上网买个称,明天开始用称称,你二两米饭三块五花肉五根青菜不多不少。”
“你!”
“妈,别担心,健身三年我也算半个教练,回家我给你定制一套减肥方案,绝对有效。”说着说着,对面排队的机器吸引了唐晓雯的视线,“咦,对面是什么机器呀?”
体重秤对面摆放着两台费用查询机,时不时有病人家属前去查询。刚吃完饭,许多人都顺道来查询费用。
唐诚一看,猜出大半:“查住院费的吧?”
“去查查?”夏丽红说。
“有什么好查的,反正出院都会结算。”
“查查看呗,看看一天大概多少钱?”
“老爸,我也想知道,看看监护室一天多少钱。”
唐诚歪嘴一笑,拿出就诊卡。他早已查过,床位费、药品费、检查费都在他的掌控中,他甚至已经做好急需用钱的准备。
“这写的多少钱?”夏丽红瞪大双眼,“六万多?还没治疗怎么已经花这么多?”
“怎么没治疗?在重症监护室住三天那是白住的?”
“也是,看看都用了些啥?”
唐晓雯默不作声,躲在爸妈身后偷看。
一页页密密麻麻的药品耗材目不暇接。
突然,唐诚发现了什么,眉头一皱,严肃起来。
“这什么?腹主动脉修补?”
“啊?”
“怎么会有这些?晓雯是胃外那团组织破裂,怎么牵扯到腹主动脉?该不会手术时医生扎错地方?”
“怎么会,这是大医院。”
“嘶,我去问问!怎么能随便乱整!”
唐诚已经火冒三丈,拍下屏幕上的账单,气势汹汹朝医生办公室走去,留下母女俩原地待命。
不一会儿,他神情轻松地回来。
“害!医生说只是用个名字而已,手术方式不同,但因为出血量太大,没有相应的手术名称,于是写的这个。”
“写这么吓人干嘛!是吧,晓雯,吓到没?”
“嘿嘿,还好。当时的出血量很大吗?”
“肯定呀!当时的情况多危险!三千毫升血,那是开玩笑的吗?”
唐晓雯一听,脸顿时僵住。
“三千毫升?”
“是啊!医生都慌了...”
“唐诚,别说了,过去的事提它干嘛!”夏丽红严词厉色,怒目直瞪。
唐诚一下反应过来,尬笑说:“不说了不说了,来看看监护室一共花了多少钱,晓雯不是想知道吗?”
此时,唐晓雯的内心拔凉拔凉,三千毫升血,那几乎是自己全部的血液,只是穿刺而已竟然如此凶险。
“爸,妈,我们回去吧。”
“走累了?”
“要不再走一圈?”
“不了,两圈足够,腿已经开始软啦。”
“好,我们打道回府。”
一步步脚印像在拼凑记忆,缓慢而清晰,阵阵凉意涌上唐晓雯心头。后脑勺的凉意、四肢的冰冷、肚子剧烈的胀痛,全在一瞬间重回眼前,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晓雯,晓雯。”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
她回过神,木讷应声:“啊?”
“你在想什么?脸色很难看,不舒服吗?”
“嗯?没有啊,在猜监护室一天多少钱。”她挤出笑容道,“爸,多少?”
“不用管,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爸,你告诉我嘛,该不会一天十万吧?”
“如果一天十万怎么办?”夏丽红问。
“这个,这个嘛...嗯...我努力挣钱...”
“这怎么可能嘛,傻孩子,抢银行吗一天十万。”
“讨厌,还骗人家。多少?”
“一万多。”唐诚说。
“三天三万?”
“五万。”
唐晓雯张大嘴巴:“这么多?爸,回头我转给你。”
“转我干嘛,这是爸爸应该给的。”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我想用自己的钱,我有存款。”
“你有多少?”
“十二万。”
回想当初,当存款达到六位数时以为自己是个小富婆,有花不完的钱,想买啥买啥,从不手紧。可没想到一场大病将自己拉入深渊。
五万,我能够承受,无法贡献体力,至少贡献金钱也行,她心想。
当说出“十二万”时,她的脸上露出沾沾自喜的得意,但也藏着一份心酸。
“都有十二万啦?”唐诚为女儿稍感自豪,“那好好存着,以后买房、旅游用。”
“爸,花我的钱啦。”
“哎呀,什么叫你的钱。一家人,你的钱也是我的钱,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夏丽红这番话止住了女儿的倔强,“谁让你之前那么嘚瑟,花钱如流水,觉得自己钱多是吧,现在还敢乱花吗?”
“不敢了,好东西别得意别嫌多。嫌多,老天爷会收回去。”
“知道就好。”
回到床上,唐晓雯心事重重,一边为自己第一次走路高兴,一边为三千毫升血液后怕。
此时不到八点,夏丽红端来一盆热水。
“妈,这还早呢,现在就洗脸啦?”
“洗什么脸,给你洗脚用的。”夏丽红一边放好盆子,一边脱下女儿的袜子。
“妈,我自己来。”
唐晓雯抬起脚,水盆就在床边凳子上,只需一抬一放便可大功告成。但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会扯得肚子疼。
原来身体每一个微小动作都相互关联丝丝入扣,仿佛在不断提醒她:肚子有伤口,一个剖腹留下的巨大伤口。
但忍一忍,总会取得成功。
当双脚浸入水中,一股暖意从脚底流入体内。
这是她第一次泡脚。一直以来没能下床,只是穿上袜子护住脚踝,感受白天黑夜的变化。
“妈,好舒服!”
“那是,这水温我试过,不烫不凉,正好没过脚踝,多泡泡驱寒。”
“谢谢老妈。”
这时,夏丽红突然想起第一次洗手时蜕下的“白泥”,她撩起袖子伸手入水。
“妈,你干嘛!”
“搓脚啊。”
“妈,不用!我又没出去玩,脚可干净了,不用洗!”
“这么久没洗脚,你还真以为自己脚香呀。”说着她开始搓起脚趾头缝,“看看这水,干净吗?”
唐晓雯心里一酸顿时落泪:“妈,长这么大我还没给你们洗过脚,你怎么...呜...”
见女儿流泪,夏丽红也难受,红着眼眶故意挖苦道:“就是!我还没享受过呢!等我老了,不知道某些人会不会这么伺候我。”
“我肯定会!尽管吩咐!”
“那我呢?”唐诚打趣说。
“你?老爸的香港脚我需要考虑考虑。”
“嘿,你的脚还香呢。”唐诚端起洗脚水故作难闻。
一个倒水,一个擦脚。没人会觉得脏也没人觉得累。
换做我,我能像爸妈照顾我这样去照顾他们吗?唐晓雯暗下决心,以后好好报答父母。
但第二天的一通录音将她彻底打入黑暗。
“以后”,“将来”,“明天”,都变成奢侈的词汇。 我福大命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