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唐晓雯很想问问护士，但似乎插不上嘴。

　　这屋里只有两种人：一种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另一种踩着风火轮，忙里忙外。

　　无奈，只能呆坐着，继续咳嗽。

　　她不敢乱动，稍不留神肚子便会剧痛无比，只能活动活动双手。

　　掌心的纹路似乎发生些许变化，但说不上来。

　　生命线仍然那么长，一直延续到掌根；感情线依旧那么平顺，没有一丝分岔；事业线也没变，还是那么曲折。

　　这和自己的经历截然不同。

　　是男左女友吧？她对此很怀疑，便翻开左手看看。

　　眼睛一扫，瞳孔瞬间放大——左臂上竟然缠着红色的管子，从上臂一圈一圈盘旋至手腕。

　　这是什么？！

　　这时，清晨的小医生出现。

　　唐晓雯心想：来的正好，正巧问问。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

　　一开口，她顿时傻眼，满脸惊吓。

　　这是我的声音？怎么可能？

　　干瘪沙哑，细弱如丝，像断掉的琴弦，又像九十岁的老太太，甚是难听。

　　小医生可没受惊吓，淡定回答：“这是用来抽动脉血的工具，我们叫它‘吸血鬼’。”

　　“‘吸血鬼’？咳咳。”唐晓雯再次瞪直双眼，用陌生的声音问道。

　　“嗯。”小医生轻轻一笑，“因为抽动脉血很疼，而这里的病人每天需要抽好几次，有这东西方便，不疼但看着怪吓人。”

　　“那这红色的是？”

　　“是血。”

　　原来如此，所以取名“吸血鬼”。

　　唐晓雯心里一颤，原来这并不是一根红色的管子，而是充满红色鲜血的管子，像长在身体外的血管。

　　样子着实可怕，但确实不疼，只有一阵微热和麻木，像有电流经过，尔后随即消失。

　　和这东西比起来，“血肉模糊”的左腕，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在她双手被绑时，因挣扎导致“吸血鬼”接口渗血。两天过去，血被抹得到处都是，像被人割腕。

　　此外，手上七七八八的针眼也令人心酸。连续输液十多天，三天两头换针头，加上检查和抢救，针眼越来越多。

　　哼，我是来这儿找虐的吧？

　　唐晓雯情不自禁感叹，被扎、被剖、被插管，失去动人的声音，失去美丽的皮囊，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自己还剩下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爬。自从小医生走后，便再无人出现。

　　今天还能出去吗？她不禁担心起来。

　　这时，母亲夏丽红突然出现在眼前。

　　“妈妈！”唐晓雯激动地往前一蹭，肚子一阵剧痛。

　　而喉咙因叫喊刺激，忍不住地咳嗽，肚子更加酸疼。

　　但这些都因见到母亲而变得值得。

　　“我的乖女儿，走，我们出去！”夏丽红掩饰不住激动，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说。

　　唐晓雯终于等到这一时刻。

　　此时，唐诚正在病房门口满怀期待地等着，不时搓手，踱来踱去。

　　一出门，唐晓雯便看见父亲。

　　唐诚迅速给女儿带上精心挑选的口罩，盖上夏丽红嘱咐的红绒毯。

　　“医生说你现在抵抗力低，需预防感染，把口罩戴好。”

　　见到父亲母亲都在自己身旁，唐晓雯鼻子一酸，眼角湿润。

　　唐诚和夏丽红终于能接回女儿，也眼眶泛红。

　　但没人流泪，因为这一刻是值得庆贺的一刻。

　　“大家都来了，知道你从监护室出来，大家都来接你！”夏丽红兴奋地说。

　　一句“大家都来接你”，像杯热牛奶瞬间温暖唐晓雯的内心。

　　她惊讶，自己一个小辈竟会惊动所有亲戚。

　　但人呢？

　　当病床从监护室的第一道门推出时，唐晓雯用模糊的视线望见一群黑影，趴在第二道门上。黑影中有人正向她招手，有人似乎正对她微笑。

　　“哐”，病床从第二道门推出。

　　一瞬间，所有亲戚都围在唐晓雯身旁。

　　大哥、大姐、二姐、四妹，大姨、大舅、二舅、三舅、幺舅、舅妈们，大侄儿、二侄儿、三侄女、小侄儿侄女...

　　每一个人都在亲切地呼唤她。

　　“晓雯。”

　　“姨妈。”

　　“姐。”

　　“妹儿。”

　　每一个人都笑脸盈盈，像向日葵般明亮。

　　此刻，活着的感觉更加真切。

　　唐晓雯很想回应他们，但害怕一开口便咳嗽，更害怕咳嗽引来的腹痛。

　　她抿着嘴，无声地微笑。

　　监护室的出口被这群亲戚们围得水泄不通，护工大姐眼看寸步难行，着急地呵斥道：“你们都让开！别把路堵着！回病房再慢慢聊！”

　　亲戚们一边随声附和，一边不舍地目送唐晓雯和夏丽红进入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那一秒，夏兰兰突然挤进去，说：“不行！我得跟着你们一起走！”

　　她惧怕妹妹会像母亲秦蓉那样，突然离开。上次急诊科一别，没想到差点阴阳两隔。

　　门一关上，亲戚们跟随唐诚一道朝楼梯涌去，从另一条路赶往消化科病房。

　　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对唐晓雯而言似乎有些吃不消。或许因为监护室过于寂静，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听到这么多呼喊，她顿时心生疲惫，半眯着眼放空。

　　“是不是累了？”夏丽红担心地问。

　　唐晓雯没说话，微笑着看向母亲。

　　“那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虽然母亲这么说，但唐晓雯哪敢入睡。

　　上一次躺在病床上转移时刚做完穿刺，那时如果睡着或许真的再也醒不来。

　　她害怕再次入睡，便闭着眼却警醒地感知周围动静。默默记着转弯次数，细细聆听行人的脚步，感受丝丝阳光的照射以及微微凉风的吹拂。

　　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她：还活着，此时此刻，你还活着。

　　但这一路却并不顺利。

　　护工似乎被亲戚们吵晕了脑袋，推着病床找不着方向，出电梯后竟然选择一条死路。

　　“哎？怎么回事？怎么没路了？”夏兰兰无语。

　　“大姐，您不会是新来的吧？”

　　“哎哟，都是你们催催催，怎么走这儿来？这真是撞邪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唐晓雯似乎又听见老天爷的预言。

　　难道终究逃不过吗？

　　厄运相吸，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我想活着。

　　夏丽红也和女儿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此时，唯有夏兰兰还能大咧咧地开玩笑：“大姐，你这惊喜可不得了，我们坐电梯的还赶不上走路的，跟着老司机还能迷路，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是呀，只是迷路而已，还有选择的机会。换个角度想想便也能继续微笑。

　　果然，当他们抵达消化科时，唐诚也带着亲戚们同时出现。

　　“这就叫缘分！我们赶‘11’路的竟然和你们‘打的’的一样快！果然是一家人！”

　　嗯，若没有迷路时的山路十八弯，哪有这同时到达的感慨。

　　虽然隔着口罩，但唐晓雯努力露出最大的微笑，迎接亲人们的祝福。 我福大命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