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家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而怀念。
深吸一口,闷闷的空气中夹杂着别的味道——前调灰尘,中调脏衣服,后调烂菜叶。夏丽红一边打开阳台门,一边“视察工作”。
“唐诚,这么多天你难道没打扫卫生吗?”
“怎么没有?今天早上我还特意打扫过客厅。”
“这哪像打扫过?”
“只有地板没拖,电视柜、茶几我擦得干干净净,你去摸一摸,保证没灰尘。”
“沙发和板凳上的衣服怎么回事?干净的还是脏的?”
“脏的,我马上丢洗衣桶。”
“你!”
夏丽红如果有胡子,此时已经翘得老高。
“你这么多天都干嘛了?衣服没洗地没拖,门窗都懒得开,东西到处乱放,搞得像单身汉一样,就这样欢迎我们回家吗?”
“我确实像个单身汉呀,二十多天我一个人住,你们回来这才像家!”兴喜之情溢于言表,唐诚连声音都高亢起来,“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做!”
“家里都有什么菜啊?”
夏丽红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鸡蛋竟然什么也没有。
“早上没去买菜吗?”
“早上没时间呀,到扫完卫生我就去接你们了。”
“那昨天呢?昨天没买点蔬菜、割点猪肉吗?冰箱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爸,这要是摆在市中心按地价来算,这么大个冰箱至少占地一点五平方米,最低价三万一平的话,这得四点五万块钱!四五万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也特浪费土地了吧?”
“不会真的什么菜都没有吧?”夏丽红朝厨房走去。
“有,葱姜蒜这些肯定有,应该还剩两三个西红柿!”
“葱都烂了还好意思说,西红柿哪天买的?”
“诶...我想想。”唐诚挠起后脑勺。
“算了算了,西红柿能放,什么时候买的不重要,反正没坏。”
“那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唐晓雯砸吧砸吧小嘴,她肚子一点不饿,但生物钟告诉她午饭时间到。
“晓雯饿了?”
“没有,肚子没饿,嘴巴馋而已。”
“要不煮面吧?”唐诚提议,其实他早已决定中午吃面。
对于中国人,面象征着长寿。
“面?好呀好呀,好久没吃面了!”唐晓雯连连点头,二十多天没吃过面食,虽是南方人竟也怀念起面条。
夏丽红也同意唐诚的提议:“煮番茄煎蛋面吧,正好有番茄和鸡蛋,我还找到两颗白菜。”
“行!那你们先去洗澡,我来煮面。”
二十多天没洗澡,唐晓雯却并没有洗澡的冲动,反而犯起了难。
伤口不能沾水,怎么洗澡?肚子拉伸受限如何搓背?体内的怪物会不会因为受热引发出血?上一次洗澡后手突然失去知觉坠下,全身无力,这次呢?
她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不愿动。
“走,去洗澡。”夏丽红扶住她说。
“诶?妈,我怎么洗呢?”
“我给你洗呗,像小时候坐在盆子里一样,你坐在板凳上,我给你洗。”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妈,我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洗完就没力了?”
“小傻瓜,血已经止住怎么会跟上次一样,那种事情再不会发生。”
恐惧的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它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在主人以为忘记时突然出来提醒。
夏丽红明白女儿在怕什么,她也怕,但母亲怎能表现出害怕。
她打开花洒,调整好小板凳的位置,帮女儿轻轻脱下衣服,搀扶着坐下,毫不顾及溅在身上的水花,撸起袖子开始搓背。
伤口不能沾水,她用热帕子仔仔细细擦拭伤口附近。
“妈,原来我的伤口长这样,和看照片的感觉不太一样。”
“嗯。”
“好大呀,怎么会这么大,你说会不会留疤呢?”
“不会,我们都不是瘢痕体质,怎么会留疤。”
“老爸左手手腕上不是有一道吗?我记得好像是炒菜时被锅沿烫到的?”
“你不会,打耳洞都没留疤,这个也不会。”
“嗯,希望吧。”唐晓雯盯着肚皮认真观察。
最初不敢看,但看过以后也就那么回事,伤口长在自己身上,如果嫌弃它岂不是嫌弃自己?
越看越奇怪,似乎和掌纹一样,有些许不同。
“妈,我怎么觉得肚子变黑了?”
“怎么会?又没晒太阳,怎么会变黑?”
“真的,你看嘛!”
“我看看。”夏丽红不相信。
可是真有这么回事。母女俩疑惑地抬起头。
“总不会是药物影响吧?”
“不会不会,医生没说这些。啊,我知道了!”
“什么?”
“是碘伏。手术时用碘伏消毒,术后又擦碘伏换药,所以才这样。”
“啊...那还能白回来吗?这样好尴尬,四肢很白,肚皮很黑,像只花泰迪...”
“当然能白回来!多洗几次就没了。”
“算了,不强求,反正以后既不会穿露脐装也不会穿比基尼。”
“为什么?”
“这么大个伤疤,万一把人吓着。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我以前都玩过,马甲线、比基尼、高腰衫,我都有美照留念!以后就穿三十多岁老阿姨应该穿的,保保暖遮遮肉,也挺好。”
夏丽红一听,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分明说的丧气话。
“为什么不穿?有疤就不敢穿吗?别人还刻意给伤疤纹个身,故意露出来,有什么不敢?”
母亲的话总在不经意间堵住孩子心里的洞。
唐晓雯笑笑说:“妈,没想到你还挺潮。以后纹个身出去炸街,别人有的我也有,但我有的别人一定没有,哈哈。”
洗完澡,换上珊瑚绒睡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洗衣液熟悉的香味。
夏丽红把女儿扶到阳台,此时那里已经摆好一张蓝色折叠床。
“这是什么?”
“我专门买来给你洗头的!”唐诚很是得意,“我试过,这个不软不硬还挺舒服!你躺上去,像理发店那样洗。”
没想到粗心的父亲也有如此贴心的时候,唐晓雯很感动:“谢谢老爸!”
夫妻俩一个洗头一个换水,和住院时一样,操作熟练,迅速完工。
储备了二十多天的污垢,被从头到脚全部清除,此时此刻每一个毛孔都在做深呼吸,疯狂醉氧。
“妈,我觉得自己好干净!”
“你当然爽啦!可把我们累坏了。”
“妈!祝你节日快乐!来,亲一个!谢谢爸妈!爱你们!”
看着女儿笑得如此开心,唐诚和夏丽红也笑得露出八颗牙。
待夏丽红洗完澡,唐诚立刻呈上热气腾腾的番茄煎蛋面。
红色的番茄、金黄的煎蛋,再配上几片嫩绿的白菜,色香味俱全。
“开饭咯!”
“慢慢吃,别烫着!”
“嗯,你们先吃,我等会儿,面条太烫,先凉一会儿。”
和爸妈一起,在熟悉的阳台、熟悉的小木桌上,用熟悉的面碗、熟悉的筷子,吃熟悉的家常面,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唐晓雯盯着面条,不敢抬头,怕泪水被爸妈看见。
上一次这么吃饭是什么时候?
看病那个清晨历历在目,未曾想一离家竟闯个鬼门关才回。人生在世,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下一秒会在哪儿身不由己。从前日子色彩斑斓羡煞旁人,如今能好好走路、自在吃喝都是奢求。
原来,平日里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刻如此珍贵。 我福大命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