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白芒大盛,宛如蚕蛹般将小白包裹,光球越来越大,刺眼得令沈烟无法直视,她举袖掩住光芒,直至白光消散,才垂手望去。
一瞬间,仿佛忘了呼吸,沈烟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狐狸,他通体雪白,高挺胸脯,昂着脑袋,蹲立在她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两个头来。
他狭长的蓝眸俯瞰着她,瞳仁里似藏了星辰大海,透出光辉,亦流露威仪,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蒲扇,轻轻颤动,似能抖出一片星光。
最稀奇的是,他竟有九条尾巴,长而蓬松,蜷作一团时,便如同一床松软的棉絮,随意舒展时,则流光滑动,宛如白练。虽是狐身,却让人感到气度不凡,高贵如狐中之王。
“小白,你好漂亮!”沈烟看呆了眼,不由自主地赞美道。
小白弯下修长的前肢,缓缓伏在她脚下,闭上双眸,将脑袋送到她面前。沈烟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来,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他的头顶有长长的鬃毛,随意捉起一绺,绕在指尖把玩,留不住那份柔软光滑,宛若一串月光,从她指缝间悄然溜走了。
“你的脑袋可真大!”沈烟发出感叹,张开怀抱,抱了抱他的大脑袋,那感觉好似抱着个大西瓜,就是狐狸嘴长了些,有些硌。
小白任由她抚摸拥抱,发出舒服的喟叹,看样子,娘子是把他当成人畜无害的大宠物了,竟忘了他能化作男身的事实。
沈烟稀罕地东摸摸,西碰碰,或者轻轻拉下他的尾巴,或者顺顺他滑溜的白毛,兴奋得像个孩子。
突然,她笑道:“这么多条尾巴,这要一起抻开,不得活脱像只开屏的孔雀?若是张牙舞爪,又像只巨型章鱼,咯咯咯……真是太好玩啦!”
小白正舒服地享受着她的顺毛,乍闻此言,嘴角抽了抽,用眼尾扫了她一眼。孔雀?章鱼?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妖界里连名号都排不上的小族群,怎能拿来与他相提并论,不是他吹,他可是出身于妖族中的贵族之首,大名鼎鼎的九尾狐族啊,娘子也忒不识货了!
不过,九尾狐族又怎样?细想之下,他不由自嘲,在弱肉强食的妖界,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出身越高贵,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异族轻贱于你,只为满足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虚荣,同族以你为耻,只因你的弱小令家族蒙羞。
父亲轻视,兄弟欺凌,就连仆从也不将他放在眼里。而他那美丽的母亲,只会终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感慨自己的不幸。是啊,唯一的儿子是个废物,她因此失宠,怎能不恨?
天生三尾的白狐,对九尾狐族而言,犹如凡人中的残疾儿,本不该出生,他是累赘,是耻辱,原该溺毙,只因天生一股强韧的求生劲儿,多番抛入圣潭,却不肯沉没,才勉强留得一命,苟延残喘。
天地之大,却只有她,不曾在乎他的出生来历,不曾因他羸弱而轻慢,虽然总是欺负他,但他清楚,她的戏弄,为他扫去不快,给他带来温暖,化解他心中的戾气,使他懂得怨恨之外的情感。她对他,亦师亦友亦主,他对她,亦徒亦仆亦……
哎!明知配不上,偏又放不下,这份执拗而来的姻缘,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呢?
“你看上去很悲伤,你怎么不说话了,变成狐狸就不会说话了吗?”
沈烟将脸颊轻轻贴着他的大脑门,指尖抚过他长长的睑裂,感受到些微的湿润,方才的兴奋一扫而空,心里闷闷的,宛如感同身受。
小白缓缓掀开眼帘,蹭了蹭她的脸颊,此生,他最大的不悔,便是离开那群薄情寡义之徒,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若非遭尽白眼,受遍冷嘲,他怎会煞费苦心的寻找她,原本只为学好本领,一雪前耻,怎料本事只学了半层,一颗真心却全然送给了她。
“不,我很高兴,娘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分开,好不好?”
小白拱了拱她的鼻子,满眼期盼,又满心忐忑。面对他迷离动人的眼波,沈烟丝毫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一个人真的能有那么多辈子吗?她心存怀疑,但若只当做是安慰,倒也不必认真,于是,她点了点头,应允道:“好。”
“那,娘子给我一滴血吧。”小白进而说道,亮晶晶的水眸,巴巴望着她,九条尾巴颇有韵律的来回摇摆着,像只特大号的忠心大萌犬。
沈烟没被他狗腿的样子迷惑,反而不解地问:“血?要做什么?”
小白循循善诱:“娘子取一滴血,指天发誓,以示真心,这是我们妖族的习俗,娘子,你依人家一回好不好?”
沈烟一时犹豫,并非怕疼,或者吝啬一滴血,只是自小到大经历许多怪事后,再听见这种匪夷所思的立誓方法,心里总觉得毛毛的,仿佛有个无形的坑,在等着她往里跳。
小白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萎靡在地:“我就知道,娘子只是随口答应,并非出自真心。”
不同于以往以退为进的哀怨,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落寞与失望,仿佛离水的鱼儿,病恹恹地趴在地面,双眸紧闭,睫毛低垂,尾巴无精打采地蜿蜒在地,看上去犹如死灰,瞬间失了所有的华彩。
沈烟心尖一颤,有点疼,小白不会害她,他只是想要个真心实意的誓言,她又何必多虑?生生世世太遥远,谁又能扯得清楚?既然决定与他执手今生,就算依了他立个誓言又何妨?
“你别这样,我也没说不允,我答应你了。”沈烟轻轻顺着他头顶的长毛,出言安慰。
小白闻言立即鲜活起来,漂亮的眸子一睁,波光潋滟,迷人至极:“当真?”
“嗯。”沈烟皱着眉,郑重地一点头,贡献出自己纤长的食指,以表决心:“给,你放血吧。”
瞧她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小白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打她手指头的主意,不过这时候心软,怕是自己将来要后悔的。
小白立起前爪,大脑袋往前一探,尖长的鼻子对她拱了拱,诱哄道:“娘子,这滴血得你自己心甘情愿献出,才能作准。”
沈烟想了想,毅然咬破自己的指头,真疼!屡次历险受伤都没觉得多疼,只是咬破指头,流了滴血,反倒矫情了,难道是在他的呵护下,自己不知不觉竟变娇弱了?
“给。”沈烟将沁出鲜血的指头递到他面前,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小白教导她道:“将血滴高举过头,对天将誓言说一遍。”
“哦。”沈烟依言照做,指天起誓道:“我,沈烟,愿和小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若违誓,必遭天谴。”
隔了好一会儿,风不吹,草不动,四面忽而肃静,沈烟慢慢放下手,指腹上的血珠颤悠悠地,已凝结了一半,她茫然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小白眯眼看了看那滴暗红的血珠,眼底划过黯然:难道因为眼下她是凡人,所以神誓无法生效?
滴血起誓,是神族最慎重的起誓方式,神的誓言重逾性命,神誓不可轻立,立下必会实现,他不想考虑自己在她浑然无知的境况下,诱她立下誓言,是否太过卑鄙,却因誓言未能生效而感到失望。
“这这这……伤口怎么自己愈合了呢?”
沈烟的一声惊呼,将他从分神中拉回,小白眸光一凛,盯住她的指头,那伤口居然已经不见了,指腹滑腻白皙,哪儿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
小白呆滞片刻,渐渐转悲为喜,心跳越来越快,他凝视着因变故突然而惊慌的沈烟,不禁咧开了狡猾的笑容。
他暗暗蓄势,猛地一蹬后腿,扑了上去,将毫无防备的沈烟裹进自己的怀里,一个翻身,仰面朝天,沈烟就这样躺在了他温暖舒适的肚皮,犹如睡在一床好被上。
“娘子,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小白喜悦地大声嚷嚷,声线里透着甜丝丝的蜜意,眼里缀满了小星星,比漫天繁星还要璀璨。
沈烟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吓之后,逐渐回神,又颇觉尴尬,跟只巨型狐狸谈情说爱,这种事怎么想怎么怪异,不过,亏得他此刻并未化作人形,否则她会愈发窘迫。
在这当口,沈烟忽然起了一个有趣的念头,她早觉得他这身皮毛松软暖和,若是当成冬被定是极为舒适,原还担心太小不够盖,现下可好,不止够大,还能盖得很严实呢。想到这里,沈烟不由轻笑出声。
“娘子,你在偷笑什么呢?”小白悄然把脑袋探到她脸边,冷不丁出声逗弄。
沈烟本在想他的笑话,不想他突然说话,戳破了她的幻想,她心虚地别过一边,岔开话道:“你真狡猾,怎么就光我发誓,你呢?” 我家娘子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