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哪儿来的疯狗,半夜不睡觉,聚众乱吠,吓唬我家娘子!”
突然,一句夹枪带棒的嘲讽,凌空响起,众人只觉头顶风声飒然,皆不约而同地抬眼一看,但见白影一晃,仿佛北风呼啸而过,气温骤降,冷飕飕地,犹如刹那置身寒冬,叫人直打哆嗦。
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凛冬中,逐渐熄灭,化作一缕缕轻飘飘的烟雾,随风消散。
身上的绳索猛然断裂,沈烟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坠,如同深秋的落叶,飘摇而下,一道白光若流水般将她轻柔地缠绕,平稳送下。
方要触地时,那白光忽而大盛,渐渐化成一道人影,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睫毛轻颤,沈烟浅浅睁开一线含烟带雨的美眸,雪发,蓝眸,白衣,纵使变得不一样,她仍是一眼认出了他,干裂的唇瓣微微掀开:“你来了。”
她干哑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是蠕动着嘴唇,吐出微弱的气息,小白却看懂了她的意思,鼻尖不由发酸,眸光里晶莹闪动,他勉然弯起唇角,对她柔声道:“娘子,你受苦了。”
一滴剔透的泪珠悄然从眼角滑落,她被缚在这里这么久,被烈火炙烤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落泪,现在却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就像个找到失散亲人的孩子,想要宣泄所有的委屈,想要汲取家人的温暖。
“娘子,睡吧,等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小白的声音轻得如同一根羽毛,就像在哄一个孩子,沈烟在他微风拂柳般的温柔中,渐渐合上双眼,竟安心地就此沉睡,仅余下眼角那一道疲惫的泪痕。
小白伸出修长的手,徐徐抚过她脸上的创伤与异样,指腹所到之处,闪过星点白芒,肌肤焕然新生,他又握起她的手,慢慢抚平那可怕的利爪,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疏理起她的乱发,旁若无人。
“原来他们两口子都是妖怪啊!救命啊,快跑啊,妖怪要杀人了!”
不知是谁惊声喊了一句,人群瞬时炸开了,跑的跑,叫的叫,哭的哭,互相推搡,争相逃跑,有那动作慢的,被人推到地上,便成了众人踩踏的对象,顿时鬼哭狼嚎,场面混乱不堪。
县令反应过来,吓得一个后仰,坐到了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惊慌失措地叫嚷:“快,快将妖怪拿下!快啊……”
惯于听命的衙役们本能地就要冲上去,小白猛地一转眸,凌厉的目光若利刃一般,将他们扫视而过,那蔚蓝色的瞳仁似侵染了墨汁,渐渐变得幽深而晦暗。
衙役们迈开的腿瞬间石化,动弹不得,反而开始打颤,在冷汗浃背之际,蓦地腿一软,跪了下来。
县令指着他们直骂“废物”,握拳一捶地面,竟湿了一手,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吓尿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端架子,当下,他哀嚎着挣扎着爬起身,踹醒了沉浸在恐惧中的衙役们,在他们的搀扶下,狼狈逃离。
原本热闹的现场,少了一半人,顿时冷清了不少。
本是哭坐于地的李叔和兰嫂,这时也不哭了,他们呆若木鸡地盯着小白,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李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姑爷,你真是……妖怪?”
小白打横抱起沈烟,缓步朝他们走去。
兰嫂紧张地揪紧自己的衣摆,颤声问道:“姑爷,小姐……小姐她该不会也是……”她在暗香馆呆了六年,看着小姐由豆蔻少女长成端庄娴雅的丽人,怎么也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小姐竟然是妖。
小白没有否认李叔的疑问,也没有辩解兰嫂的误会,他只是放柔目光,居高临下地道了句:“离开宛城吧,以后,你们好自为之。”言语中的疏离与冷漠显而易见,这是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了。
“娘子,我带你走。”
小白垂眸,凝视着沈烟安静的睡容,低声私语。忽地,他犀利的眼神向后一瞥,射向探出巷口窥视的一抹黑影。
那黑影立即闪入巷中,小白没有细究,抱起沈烟,凌空虚点,踏空而行,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黑影躲到深巷里,拉开黑色斗篷的帽子,抬起头,露出美丽而慌张的面容,正是胡甜甜。
天地明鉴,她只是来凑热闹的,可没有推波助澜啊,虽然借刀杀人的感觉很痛快,但若是让白哥哥知道自己见死不救,那好不容易积聚的一点好感,定会被她败光的,她还是躲远一点的好,到时白哥哥问起,就说自己寻他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主意已定,胡甜甜拉上帽子,便要寻地方躲避,这时,暗巷尽头忽然走过一人,胡甜甜看得眼熟,细思片刻,恍然想起是那只小花妖!
她霎时心花怒放,小花妖与那凡女情同姐妹,结果姐姐有难,妹妹却不施救,这其中定有古怪,捉住她,指不定能引出什么,立下大功一件。思及此,胡甜甜立时便跟了上去……
郁郁葱葱的竹林中,小白就地取材,施法削竹,顷刻便盖好了一座竹屋,屋中以门帘隔挡,左边为房,中间为厅,右边为厨,一应用度俱全,窗明几净。小白轻将沈烟放到床上,施个“移花接木”之法,为她取来一床锦被,细心盖上。
他静静陪伴着她,直到月亮西斜,即将日出东方,这才悄然出了竹屋,在整座屋子下了一层结界。继而,他来到竹林中,抬指敲了敲竹子,震颤传入中空的竹心,导入地面,在林中荡起阵阵低沉的回音。
片刻后,林中恢复宁静,一抹青翠如葱的身影,自林深处,急急走来,跪拜在小白面前,埋头不敢直视:“王,召属下有何吩咐?”
来者是个模似十六岁的少年,是居于这片林中的竹妖,名唤青影,亦是管理宛城一带小妖的妖官。
小白俯视着他,面无表情道:“找一个叫仙儿的绿萼花妖,明天日出前,务必抓来见我,记住,留活口。”
“是。”青影心中一念,便知此妖未在妖籍中,寻起来有些麻烦,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就地化作一缕轻烟,飘散而去。
只是简单交代两句,天便已亮了,小白转身,慢慢踱步回去,细思此变故中的种种可能。路过花丛时,顺手采了一束野花,花艳叶翠,朝露未晞,野趣可爱,他想,沈烟必会喜欢的。
兴冲冲回到竹屋前,却闻屋内一阵低泣,小白心中一紧,不知发生何事,连忙弃了野花,匆忙入室。但见沈烟蒙在被中呜咽,一颗心便如被刀绞针刺,他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她身边,轻轻掀开锦被,柔声询问:“娘子,你怎么哭了?”
沈烟陡然见到他,便如娃儿遇见娘亲般,想也没想,便一头扎入他怀中,揪着他的衣襟,失声哽咽道:“我以为……你又走了。”
小白为她的投怀送抱怔了一下,旋即回抱住她,紧紧地搂在心窝,欣喜又心疼:“娘子,我这不是好好在这儿嘛!我只是出门为你采花去了,看!”
小白手一伸,将弃在屋外的野花瞬移到手中,举到她身边。沈烟缓缓回眸,瞧着那束带着露珠的野花,心中有如照进一束阳光,顿时暖洋洋的。
她慢慢伸手,接了过来,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清新的山野馨香沁入肺腑,所有的悲伤与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作尘埃,随风而逝。
“我很喜欢,谢谢。”沈烟目光闪烁,一面抽泣,一面羞赧地对他道。
小白甜如饮蜜,手臂一收,再次将她紧紧抱住,脸颊搁在她的发顶,柔柔蹭着:“傻娘子,与我何须言谢?”
沈烟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好像干了件很大胆的事,她居然主动拥住小白,并且还心安理得地让他抱个满怀,自己居然还……有些享受。
心脏不由漏跳一拍,两颊瞬时染上红霞,她渐渐止住抽泣,微微挣扎,试图不动声色地脱离他的怀抱。尴尬,真是大写的尴尬啊!
软玉温香在怀,小白心里可乐开了花,他浑然没有撒手的自觉,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调整了下姿势,将脑袋窝到她的肩上,宠物般地厮磨着她的颈侧,双臂更加严实地抱住了她,就像搂着个柔软可心的玩偶,舒服得直冒泡,连唤出的声调都透着一股子醉意:“娘子……”
沈烟在他这九转十八弯的调调儿中,打了个寒颤,那股子羞人的心情刹那化为乌有,只剩下一脑门的黑线。
“小白,那个我……饿了。”她点了点他的肩膀,终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的确是饿了,没有骗他。
“嘻!”小白嘻嘻一笑,松开她,看着她那满面泪痕,如花猫一般,又是怜爱又是好笑。
他抬手为她拭去泪痕,在她躲闪的目光中,蓦地捧起她的脸,俯唇在她眉心一啄,愉悦地笑道:“娘子等着,为夫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沈烟一怔,摸着眉心发愣,浑然未觉小白已欣然离去,两抹红晕又悄然飞上香腮,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我家娘子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