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的一天，关河接到导师李彤的微信，让关河尽快抽时间去她办公室一趟，说是有好消息。李彤其实比关河大不了几岁，但是平日里关河一贯对导师非常尊敬，和李彤沟通的时候规规矩矩，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李彤素日里的消息也都是中规中矩的老师体，但李彤今天的消息里面明显带着些许轻快的意味，后面还加了几个咧嘴笑的颜文字，关河猜测大概是自己和导师合写的那本书教育部和科技部联合定制的《《科技英语写作指导》》正式出版了。

　　关河心里激动莫名，在地铁上，就一直不停地擦着手心里的汗水、深呼吸，想尽办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去年的副教授评审，张婷婷靠着那本从天而降的西班牙语教材，成功挤掉关河，晋级副教授，关河虽然有点怀疑那本书的来历，可终究没有确凿证据。

　　如果有了这本书，明年的副教授就十拿九稳了。升到副教授以后，基本工资、课时费、岗位津贴和绩效加一起，一年大概比现在多五万左右。关河过去一向量入为出，每年的收入能存下三分之一左右；可这两年有了孩子，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后年如果排不上公立幼儿园，稍微好一点的私立幼儿园，一年各种费用得两三万，如果再加上兴趣班，一年增加的五万只够张文渊的学习花销。

　　踏入导师办公室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等她拿到倾注了她大半年心血的那本书，抚着书脊上自己的名字，关河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将书页翻开，阅读扉页里的感谢内容。见关河眼眶开始发红，李彤知道她心情激动，给关河倒了一杯水，便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喝完大半杯水，关河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等关河放下水杯，李彤把一张纸递给关河，“咱们的书目前首次印刷数量是一万本，定价二十，版税10%，所以版税总共是两万，稿费三万六，总共五万六。咱们两个人各拿一半，每个人两万八，你看可以吗？如果将来加印，会有更多版税，但稿费就只有这些了。等将来加印的时候，我再通知你？这种工具书用的人比较少，版税不会太多。”

　　关河诚惶诚恐地说：“您愿意带我写书，帮我解决职称评审中的大问题，我感谢您都还来不及，怎么好拿钱呢？”

　　“这是你正当的劳动所得，为什么不拿？”李彤微笑着说：“说实话，这本书的实际编写工作量，你的投入比我多。我看咱们也别算了，算不清楚。一人一半我看挺合理的。”

　　关河轻声说：“李老师，这是教育部和科技部定制的工具书，如果不是您的名气和声望，我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工具书的编写工作。有了这部书，我明年评副教授就更有希望了；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打心眼里感激您。这本书的框架和大纲都是您制定的，后面写内容的时候，您也给我出了好多主意，我不能拿这个钱。”

　　“听话。”李彤温和地说：“你很细心，也很踏实，文稿的质量很高，我以后还想继续和你合作呢。你要是不拿这个钱，那咱们就是这一锤子买卖，以后我也不敢找你合作了。”

　　关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忐忑地建议：“那，我拿一万？”

　　李彤禁不住笑了起来，“别算了！我一年五十多万，这点小钱对我没什么用处，听话。”她斟酌了一下，“有能力的话，请个钟点工帮帮忙吧。我们家小张说你儿子现在特别淘气，活泼好动，一个人看他特别辛苦。你妈一个人带孩子，还要做饭，她又爱干净闲不住，挺累的。”

　　蓦然间，关河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妈妈非常辛苦，她每周二周四全天上班，下班回到家，妈妈把晚饭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三五的下午她在家，可以带孩子，妈妈就忙着做晚饭、搞卫生、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好像一刻都没有闲过。自己晚上备课批作业的时候，妈妈还要哄孩子。因为不想让张文渊过早接触电子产品，关河在家里很少开电视，所以妈妈看点连续剧的乐趣都被剥夺了，想到这一点，关河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见关河红着脸，眼泪夺眶而出，李彤慌了，“哎，我不是要说你！就是我们家小张经常和你妈在一起带孩子玩，她说你妈不容易，我才这么随口一说。我知道你老公不在家，你工作忙，还要烦着职称的事情，有时候，家里的事情顾不上也正常。等你儿子上幼儿园就好了，孩子没上幼儿园之前，大家都不容易。现在除了小张全职之外，我还找了个钟点工，帮着做饭、搞卫生，要不然小张也该累死了。”说着，她抽了几张纸巾给关河递过去，“擦擦吧。”

　　关河收住眼泪，抬头看着李彤，“李老师，我，我，谢谢您。”

　　李彤微笑着说：“你就这几年缺钱，等过几年张博进了长聘体系，这两万多块你就根本看不上了。拿着吧，给你公公婆婆买点保健品也是好的。”

　　李彤的老公是个软件公司的CTO，996的工作模式，收入可观，但也是每天不着家，李彤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也很大。她理解关河的苦处，知道这个学生勤奋刻苦，再加上她和张博关山都是同事；国家理工大学是个理科为主的大学，英语这样的文科院系地位较低，给关河稿费，也多少有点提携和交朋友的意思。

　　见却之不恭，关河便收下了。李彤还给了关河五本样书，关河把书拿回家，妈妈和弟弟看了，也都非常兴奋。

　　张博更是没口称赞：“我老婆真牛！”他把关河发给他的照片贴在朋友圈里，大大地吹嘘了一番，还欠揍地感慨：“娶个有文化能挣钱的老婆，真好！”

　　关河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发了一条朋友圈。没多久，同事同学和朋友的点赞评论就收到一堆。

　　周一，关河带了两本书去学校，捐了一本给校图书馆，放了一本在自己桌上，同办公室的同事都围上来看了一圈，连鲁老师和马丽也都跑过来凑热闹。大家纷纷评论：

　　“有这本书，下一次系里再不给你副教授，就不像话了。”

　　“这有多少稿费和版税啊？”

　　“你就不外行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档次问题。”

　　“对呀，这是科技部和教育部联合定制的，逼格太高了……”

　　“一般人哪有机会接触这个项目啊？主要还是李彤老师是青年长江吧？她们那些牛人，可都是教育部的亲儿子亲闺女。”

　　马丽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了，你们听说明年是整个人文学科，就是文史哲、语言文化和传媒、外国语、教育学院、一带一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都放在一起评吗？”

　　听了这个重磅消息，大家议论纷纷：

　　“放在一起评？大家的课时标准考核标准都不一样，怎么放一起评？”

　　“对呀，我们和其他学院的人都不了解，好多人都不认识，怎么知道谁好谁不好？”

　　“那总共有多少名额？比例是不是一样？”

　　“他们那些学马哲的，特别会写文章，会和领导搞关系。写PPT一套一套的。我们和他们比，肯定吃亏。”

　　“现在学校在大力扶植一带一路学院，他们肯定比我们占优势。”

　　“他们对外汉语的好像也很吃香，听说上面有政策。”

　　马丽见大家恐慌，自己也有点吃不准，“哎呀，别担心了。我估计也不会差别太大，说不定我的消息不准确，明年还是咱们自己评自己的呢。”

　　“应该是真的，我老公也听说了。”鲁老师淡淡地说。

　　关河有点担心，可是这种政策上的事情，她这种小老百姓根本管不着，担心也没用。晚饭的时候，她和关山提了一嘴，关山也没什么主意，“其实只要标准公平公正，政策透明，全校一起评，或是各种系分开评都没问题。但如果你们学校贸贸然改规则，又不让老百姓了解规则是什么，那等于就是方便一些人搞暗箱操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真的就麻烦了。

　　按你们以前的评选方法，大家都知道规则是什么，也好判断。如果突然把这么多不相干的学科搞在一起，大家的课时标准、教学效果、考核要求都不一样。第一次肯定容易出问题。

　　正教授放在全校评，还可以说正教授主要考核科研成果，看核心期刊的文章数量，执行省里的统一标准，可副教授也这么干？你们学校这是改革吗？还是哪个领导想趁乱，让自己的人上？”

　　“我不知道啊！这些政策又不是由我们老百姓来制定的。”关河沮丧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什么办法？”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