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敏给公公婆婆转了三万块钱，然后给丈夫杨光明发了个微信：“爸妈下半年的生活费我已经转了，三万块，一会儿就该到了。晚饭好了，回来吃饭吧。”

　　杨光明回了一句：“好的，马上回。”

　　史敏和杨光明是一个国营大厂子弟学校的校友。史敏上文科，成绩一般，暗自里倾心爱慕住在同一栋楼，高大清瘦的杨光明，全校赫赫有名的理科第一才子。高中毕业后，杨光明考上了省里一个985大学的物理系，史敏勉强考上同校一个二级学院的中文系大专。

　　当时，杨光明正在暗恋厂长的女儿，他的同班同学楚云曦，楚云曦考上了申城一所211的生物系。大一寒假，杨光明去向楚云曦告白，被拒绝，又被楚云曦家的保姆羞辱了一顿。没多久，他又听说楚云曦和一个市领导的儿子好上了。杨光明肝肠寸断，大病一场。史敏冒着漫天大雪去给杨光明买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史敏倾慕杨光明的能力和才干，杨光明喜欢史敏的温柔体贴，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一起。她和杨光明在学校公开了关系，又设法把楚云曦寄来的道歉信给销毁了，确保了自己的地位。

　　后来，杨光明玩命学习，憋着一口气要出人头地。硕士毕业后，他申请到全奖，去美国读博。临行前，两个人领了证。第二年，史敏以陪读的身份出了国。两个人经济条件一般，史敏基础也不算太好，她一边打工，一边在社区大学修了点学分，拿了个图书馆管理的证书。后来有了轩轩和月月，她就没再深造。杨光明回国后，国家理工大学图书馆给她一份工作，收入一般，好在能照顾家庭。

　　退休前，史敏爸爸是厂子里的人事干部，妈妈在劳保室，经济条件一般，但好在稳定。杨光明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被厂子双双买断工龄后，做了些小生意，但总是不成功，买断的钱也花得七七八八。

　　为了让杨光明安心工作，经济上，史敏从来没有克扣过公婆，每个月固定给公婆寄五千块钱，赢得亲朋好友的一片喝彩。前几年老两口进了医保，再加上社保的退休金和儿子的补贴，老两口的日子不再紧巴巴的。老朋友们都羡慕老杨家儿子出息，媳妇贤惠，孙子孙女都有了，比好多干部家都光鲜。

　　杨光明工作忙，史敏包揽了大部分家务和孩子们学习，杨光明感激妻子的贤惠善良，两个人感情一向很好。两个孩子学习也都很自律，史敏过得很顺心。

　　出了卧室，她去儿子的房间看了看。杨梓轩正在埋头写作业，他在国家理工大学附中上初二，成绩很不错，才十四岁，就已经快一米八了。回头看见妈妈进了屋，他笑了笑没说话。史敏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发，“写完了吗？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大虾和排骨。”

　　史敏转身正准备出去，儿子叫住她：“妈，陈老师说我和妹妹的学费快用完了，让你有时间去缴费。”

　　史敏一怔，“用完了？我才交了五千块没几天啊。”

　　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然，上次是二月份交的费。日语一对二私人家教，每周一次，每次两小时，三百元一次。一个月一千二百元。五千元只够用四个月，果然是该续费了。

　　杨光明在东京郊区的KEK工作过三年，轩轩和月月在日本住了三年，也学了一口流利纯正的日语。回国以后，学校没有日语课，怕孩子们把日语忘了，他们便给孩子找了个日语私教。老师还不错，不过交钱的时候总有点肉疼。

　　女儿杨涵月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妈妈，我作业做完了。只剩下背课文了，我背给你听吧。”说着，月月把五年级下册的语文课本塞到史敏手里，然后滚珠般背了起来:“晏子使楚，汉，刘向，楚人以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等史敏翻到课文这一页的时候，女儿已经背了一大半了。

　　背完课文以后，月月眼光闪闪地看着妈妈，“我背得好吧？”

　　史敏欣慰地笑了笑，“我的宝贝，背得真好！”

　　月月高兴地把家校联系本拿出来，“签字吧，妈妈。”史敏对着家校联系本上的作业一条条查了一遍，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月月在一边拽着史敏的裙子，“妈妈我饿，什么时候吃饭呀？”

　　史敏对女儿温柔一笑：“你去洗洗手，把碗筷摆上，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吃饭。”

　　说话间，杨光明进了门。饭桌上，杨光明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两个小孩也就没太说话，连月月都没敢撒娇。一家四口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饭，儿子乖觉地洗碗，月月帮着擦桌子。

　　杨光明回到卧室，外裤也没脱就躺到了床上。史敏跟着进了屋，皱了皱眉刚想说话，想想丈夫今天的情绪不对，便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半天，杨光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杰青的本子被人黑了。”

　　“黑了？你有那么多成果，引用率那么高，那些人怎么黑的？谁干的？”

　　“这是函评，是匿名的，所以不知道谁干的。他们给了我一个B，两个C，没能上会。”

　　史敏非常失望，但不好给丈夫雪上加霜，便淡淡地说：“不是还有四次机会吗？下次小心点吧。”

　　杨光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要不你去问问江老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史敏建议，“你就是平常和江老师的关系维持得不够好。他是基金委的评审专家，他要是把你当嫡系，给你在其他评委面前多打打招呼，说不定就成了。”

　　杨光明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给江继川院士打电话：“江老师您好……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有点问题，想当面向您请教……嗯，好的好的，那我马上来，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您家。”

　　杨光明起身，背起背包准备往外走。

　　“要不要带点东西？”史敏在他身后提醒。

　　“家里有什么？”

　　“有你那个学生送的两瓶茅台，还有杨成宁上个月给的两盒雨前毛峰。他说是地方上给省领导的特级茶，应该不错。我给你找出来吧。还有上次为了骆院士七十大寿准备的两块田黄石，还剩一块。”

　　“还是不要了，他清高得很，带东西也许会适得其反。”杨光明沉吟了片刻，“要不你找机会带着月月到他们家玩玩。程老师不是挺喜欢月月的吗？”

　　“是啊，程老师待月月像孙女一样亲。”史敏送丈夫到门口。

　　杨光明在门厅换了鞋，问道：“你给爸妈寄了生活费，家里的钱还够吗？”

　　“生活费没问题，不过日语老师的学费，还有月月的舞蹈班和钢琴课的学费该缴了。”

　　“知道了，卓越中心的钱过几天该发了。到了我马上转给你。”杨光明问道：“轩轩的跆拳道呢？”

　　“那个倒是没问题，去年年底有促销，七折，所以我一口气交了两年的。”

　　杨光明出门后，史敏看着专心练琴的女儿，暗自叹了口气。杨家的三居室是杨光明刚回国时得的副教授级别的住房，一百三十八平米的三居室。住了七八年，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两个孩子的玩具和书籍，颇有些凌乱。

　　杨光明升了正教授以后，按例可以申请一百六十平米的四居室正教授住房，但是装修要花不少钱，史敏也懒得折腾。学校配给杰青的住房一百八十平米，四房两厅三个卫生间外加储藏室，那倒是值得好好装修一下，下半辈子就够用了。院士级别，两百多平米的五居室跃层套房，她倒是没有肖想过。

　　江家的书房里，江院士带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杨光明得到的小同行匿名函评意见。同行评议的主要反对意见包括：“创新性不明显“、“研究内容不具前瞻性”、“研究基础单薄”等。杨光明捧着茶杯喝茶，一边考虑说辞。

　　江院士是基金委的评审专家之一，但是基于基金评审回避原则，江院士并没有机会参加杨光明的杰青函评。江院士细细地看了二十分钟，“小杨，你的本子和函评专家的同行评议，我大致有数了。本子总体来说很不错，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些地方也改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你的本子有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杨光明一向对自己和团队的工作能力和科研成果非常骄傲，团队的文章数量和引用率在国内粒子物理界名列前茅，所以杨光明不理解为什么同行专家会不认同自己。

　　他对这次得了两个C一个B非常不解，便把自己和团队的工作，过去发表的一区论文和其他工作亮点全面地复述了一遍。然后问：“江老师，您看咱们有没有可能找出给了B和C的专家，下一次申请的时候，我向基金委申请回避这几个人？”

　　闻言，江院士有点郁闷，他摘下老花镜，按了按太阳穴，沉思了片刻。基金申请人可以申请回避某些特定的评审专家，这是基金委支持的正常程序，毕竟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不树敌，回避特定评审专家，也是对申请人的一种保护。但是同行专家是不是刻意給负面评论，也需要仔细揣摩，别人的意见是不是中肯，自己的申请书有没有不完善的地方？评审专家组成员每一年都在变，只有自己本身过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现在国内中青年教师压力太大，心情急躁也是很常见的现象。老爷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按下性子，耐心地和杨光明交流起来。他把函评专家的负面意见一条条细细地分析给杨光明听，给了一些改进方案。

　　说完之后，老爷子正色道：“这是匿名评审，目前我也猜不出到底是谁给的负面意见。这需要你自己仔细琢磨琢磨。至于下一次是否回避某些人，这是你的正当权利，你当然可以使用。不过，我建议你把工作做得再扎实一些，打铁还需自身硬。下次，咱们多找人帮你看看本子。”

　　说完之后，老爷子口干舌燥，心里有些烦闷。他喝了几口菊花茶，歇了片刻。抬眼看见杨光明沮丧的神色，他又有点同情，温言宽慰道：“杰青全国每年才两百个，竞争异常激烈，你这是第一次申请，不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要太紧张。你还有好几次机会。”

　　杨光明恭恭敬敬地向江院士告别，江院士和程慕楠老师送他到门口。关上门，程老师见江院士有点灰心丧气，拉着老头子到沙发边坐下，“别垂头丧气的了，坐下坐下，我来给你按摩按摩，松松筋骨。”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