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入室(二)
到了方家还不到十点,方文昌夫妇不在客厅。朱樱掏出手机,发现妈妈在群里发了一条微信,“@樱樱,我和你爸睡了,你招待关老师,要有礼貌。”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口罩、棉片、消毒纸巾、医用酒精、新牙刷、两条崭新的毛巾,还有一套方家的大门钥匙。方家的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双人大床上是浅蓝色的全棉四件套,一对枕头并排放在床头,带着清香的被褥柔软干燥。
朱樱上前摸了一把,悄悄地凑到关山的耳边低语:“我爸是什么态度我不知道,我妈可是把她最好的一套埃及棉床品拿出来给你用。那还是我姑姑送的,我当时想用我妈都没舍得。还是刚刚烘干的,热乎乎的,我妈好偏心啊!”
朱樱吹气如兰,在关山的耳边私语,臊得他满脸通红。方家的客房在客厅的远端,离方文昌夫妇的房间和朱樱的房间很远,按说他们不会听到自己和朱樱的谈话,可是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方家造次,他握了握朱樱的手,“你早点洗漱上床,我马上也上床了。我明天上午八点值班,要早起。”
朱樱像牛皮糖一样扭了一会,见关老师红着脸,对自己不假辞色,她只好悻悻地洗漱回房。想着关山和自己睡在一个屋檐下,她的一颗心砰砰跳;关山也是心情激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两个人抱着手机聊了许久,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清晨,朱若梅起床做早饭。关山从卫生间洗簌出来,微笑着跟她道早安。她只有一个女儿,爱若珍宝,可是家里来了个高大帅气的年轻小伙子,朝阳映照之下,他宽阔的肩膀,微湿的乌发和腼腆的神态让她那颗母亲的爱心突然开始泛滥。老头子还在扭捏,躲在卧室里,不肯出房门,朱若梅可没时间去闹别扭。
不一会,朱樱从梦中醒来,隐约听到客厅里妈妈和关山的对话,
“关老师,您吃这个吧,这是咱们庐城的口味,尝尝看喜不喜欢?”
“关老师,您待会出门的时候,把消毒纸巾和酒精棉片带上。按了电梯,接触到外面的东西以后,用酒精棉片擦擦手。进了家也要洗手。对了,你们值班室里面的计算机和仪器什么的,有没有人去消毒啊?……”
“您把微信给我,我发一些防护知识给您?对了,洗手要用流水,用洗手液,洗20秒钟以上……”
她想出去看看关山怎么样了,可想起自己还没梳洗。不一会,听见妈妈说:“关老师,我要去上班了。您忙吧。”
“朱阿姨,我也要去值班,我陪您下楼吧。”
中午,关山在值班室吃的盒饭,父女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下午,朱樱早早地准备晚上的饭菜。关山回到家的时候,朱樱正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切菜洗菜。关山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给朱樱帮忙,方文昌从书房出来,“小关,会下围棋吗?”
“呃,我会一点点,大学的时候学过,好久没碰过了。”
“我让你三子行不行?还是五子?”方文昌淡淡地说。
“三子可以,我跟您学习。”关山诚惶诚恐地回答,他猜到方文昌心情不好,想拿下棋出气,事到如今,让他出气大概是最明智的选择。
朱若梅回到家的时候,关山还在苦苦支撑。关山的围棋是大学里学的,可方文昌却是童子功;小时候在绵阳山沟里,闲暇时,他爸妈教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下棋解闷;方文昌的太外公是前清的进士,爷爷是拿着庚子赔款留英的读书人,家学渊源;他为人又极聪明,自小便下得一手好棋;虽然因为公务繁忙,最近几年方文昌下得很少,但他棋力比在大学里学了三瓜俩枣的关山,高了一个量级。
方文昌让了关山三子,但到了中盘以后,经验老道的方文昌还是全面压制了关山。关山胜在年轻身体好、计算能力强、棋感也不错,他知道自己必输,但是如果输的太快,他怕方文昌更加生气。如果自己这个对手太弱,他就算赢了,是不是也不太爽?关山一边下棋一边想心思,左支右绌,处境愈发不妙。
朱樱和朱若梅围了上来,母女俩站在关山的身后窃窃私语。看着老爸那故作平静但又带点得色的样子,朱樱心中一动,“关老师,您认输吧!我爸比您强多了。”
朱若梅也帮腔:“嗯,关老师的确形势不太好。”
关山心里更加紧张。
见女儿和妻子都站在自己这一方,方文昌心情舒畅,脸色也好了很多。
关山领悟了朱樱的意思,没多久便投子认输。
妻子和女儿都支持自己而不是关山,自己又大获全胜,方文昌心中得意,晚上还多加了半碗饭。吃完饭,方文昌洗了碗,还想找关山再杀一盘,朱若梅连声阻止,“你今儿在家窝一天了,干嘛了?你锻炼了吗?”
冬天的夜晚,空气冷洌,四个人带着口罩,全副武装地下楼遛弯。除了偶尔见到一两个出来遛狗的,大院里寂静无比。他们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边走边聊。朱若梅像往常一样,挽着方文昌的手臂走在前排,给大家普及医学和传染病学的知识。说到传染病学知识,当然离不开各种数学模型,朱若梅是医生,其他三个人数学都很好,几个人讨论得极火热。
在朱樱父母面前,关山不敢胡言乱语、不懂装懂,他专心地听着朱若梅的讲话,时不时插上几句话。他不懂医学,但生物学和生物化学都有所了解,数学更是他的强项;偶尔搭几句话都能说在点子上,朱若梅不由得暗暗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沉稳和渊博。
爸爸妈妈知道了她的心思,妈妈已经默许他们来往;难得有机会和自己最爱的三个人一起散步,关山不敢和她有肢体接触,朱樱心里却痒痒的,对她来说,关山就像一块磁铁,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向他靠近;在父母面前,她不敢和关山打情骂俏,便有意无意地和爸妈撒娇发嗲,说点俏皮话。方文昌和朱若梅很久没有得到这种待遇,对方文昌来说,女儿跟自己的撒娇更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两口子心情颇为愉悦。
看着朱樱娇滴滴的小女生模样,关山心里痒痒的,脸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出来。他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朱樱,嘴角噙笑。
余光中看到身边的三个人都是心情大好,朱樱心里暗自得意。
回到家,几个人洗手消毒,在鞋底喷上消毒液。见朱樱和关山准备各自回房,方文昌貌似无所事事,朱若梅建议:“樱樱,给我们弹几首曲子吧。”
关山眼睛不由得开始放光,他还从没见过朱樱弹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朱樱,正巧朱樱也在回头看他。关山没有说话,眸光闪动,眼睛里满是期待和鼓励。朱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笑嘻嘻地说:“好,你们想听什么?爸?妈?关老师?”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慢悠悠的,闹的关山又有点耳朵发热。
“什么都行。”
“你弹什么,我们听什么。”
“你决定。”
关山找了个远端的座位坐下,朱若梅忍不住得瑟:“我们樱樱考过钢琴十级,要是不学物理,说不定能搞艺术。”
方文昌掩饰心里的得意,淡淡地说:“小关,你这个学生的文艺天赋还不错。钢琴弹得很好,还学过芭蕾舞。你还不知道吧?”关山嘴上说着:“是吗?”心里暗想,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绘画技能。想起朱樱床头的那幅小像,他心荡神移,抬眼看向朱樱;正好朱樱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点羞涩,转头看向他处。
住在方家的这段时间,关山和朱樱极为克制,简直像回到了在校时的那种师生状态,不要说亲吻,连拉手的机会都很少,关山也没敢踏入朱樱的闺房一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两个人发消息、发语音、视频通话,聊解相思之苦。
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却不能亲热,关山多少有些烦闷,但他的棋力倒是大增。每天和方文昌对弈,他一开始战战兢兢,方文昌让他三子还输、到让两子、再到让一子。方文昌暗自感叹于关山的飞速进步,对他的人品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都说棋品如人品,关山棋力虽弱,但棋路大开大合、光明坦荡、颇有君子之风;而且悟性极高、进步神速,方文昌态度也多多少少有些软化。
受疫情的影响,美国政府禁止中国人入境,朱樱的导师Wilson教授建议她留在燕京远程工作,直到中国的疫情结束。方文昌所有的会议和报告也都因此改成远程模式,不用到处出差。国内的大学都推迟开学,外地学生没有进京。国际合作组的好多外国学生和外国工作人员逃离了燕京。所里人手不够,关山便多值了几天班。他远程工作,和组里的学生远程开会,讨论工作和学业的细节。
到了二月上旬,国家理工大学通知学生延期返校,让老师们准备远程教学,关山忙着把教案做成视频,准备实时互动教学的教案和录播教学。
随着疫情日渐吃紧,朱若梅所在的燕大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也抽掉了大批医护人员支援武汉;原本只是从传染科,呼吸科和重症科抽人;到了二月初,人手越发紧张,最后连朱若梅所在的胸外科的工作人员都调走了一多半;留在燕京的好多医护都被调到其他科室填补空缺。朱若梅是胸外科的主任医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不符合上前线的条件;但是留在后方的医护人员除了要保证本科室的正常运转之外,还要帮助远程会诊,帮助呼吸科和重症科制定方案,处理并发症和其他事务,也非常辛苦。每天回到家,朱若梅都累得瘫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受疫情影响,方家的保姆黄姐滞留在湖南老家,家务就要自己做了。朱樱和关山在海外留学多年,自理能力超强。朱若梅工作吃紧,两个年轻人就包了所有家务,朱樱搞卫生、洗洗涮涮,关山下厨做饭,而且手艺颇佳,朱若梅心中暗自欢喜,愈发喜欢关山。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