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贫民
张博见了岳父母,过了明路,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得瑟,他握着关河戴戒指的纤纤细手,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昭告天下。
临睡前,赵宁看到了张博的朋友圈,自然也要点评赞一番,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孟云。这些年,关河一直大龄单身,孟云暗自为她担心,可惜身边没有优质资源,只能干着急。但这才几个月,关河就和张博就修成正果,孟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看到关河的戒指,孟云按耐不住满心的好奇和羡慕,放大了,仔细看了一会,然后把手机递回给赵宁,他却半天都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累了吗?”
赵宁回过神来:“哦,没有。哎,如果我迟一年博士后出站的话,大概也能申请去CERN 呆一段时间。那样就可以学到全世界最先进的东西。不像现在,每天乱七八糟的。”
孟云知道赵宁最近很艰难。
学校没有科研氛围,大部分老师是教学岗,只管上课,没有科研压力。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潇洒,但收入也低。
赵宁和黄天磊这样的科研岗老师收入较高,课时要求少,但科研压力巨大。
系里没什么现代化的实验设备,也没有研究生可用。系主任田大勇这辈子没做过科研,再加上他也快要从系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去了,所以过一天算一天,对物理系的科研处于一个不作为的状态。
教学岗的老师们人多势众,资格老,关系盘根错节。不少老资格的教师觉得自己在学校贡献了大半辈子,每周上十几个课时,现如今还不如这些每周上三四个课时的小年轻们拿得多,自然心理不平衡。捎带着对科研岗的老师们也看不顺眼。
再加上系里一直强调要加强科研,多出去申请课题。系党组书记余佑仁还不止一次地在系里的会议上点名表扬赵宁,说他得了国家级的基金,给大家做了表率,给系里做了巨大贡献,说赵宁一个人的贡献超过系里老师们前5年的成绩。赵宁在下面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冒汗,虽然一再否认,但这些表扬还是让兢兢业业教了多年书的老师们心寒。后来又听说赵宁的基金才二十几万,便有人说赵宁牛皮吹得太过。
最近,赵宁常常感到处处有人掣肘。在排课、领消耗、材料、接实验室的设备、用学生的资源等正常流程,也经常会遇到莫名其妙的阻力,但明面上又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知道学校的很多后勤、财务、总务、实验员等岗位都是有背景的人,对新来乍到,呆不了几年的科研岗青椒们的需求自然要懈怠一些。
时间长了以后,赵宁才发现,原来江安师范学院物理系也有过几个科研岗的青椒,但基本上呆不了几年就走了。有的是做出成果以后,设法调到其他学校去了,有的则是改了行,还有一个女老师索性转了教学岗。
现在,赵宁异常怀念在国家理工大学的那段日子。平台好,老师们能力出众,做国际最前沿的研究,每一天都能学到新东西。自己只要好好干活,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赵宁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孟云小声问:“有没有可能你也申请去国外做一段时间访问学者呢?我听说省里也有资助计划。”
“有倒是有,但没有关系,很难申请到。”
赵宁亲戚朋友里没有任何权贵,也没有钱去打点。孟云自知说了句傻话,歇了片刻,她摸了摸赵宁打结的眉头,“别想那么多烦心事了,往好的方向看吧。咱们有房子了,明年春天就能住新房。江院士和关老师他们还一直带着你做项目,所以科研成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至于学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慢慢来吧。罗马也不是一天就建成的。嗯?”
孟云往赵宁的身边凑了凑,赵宁伸出手臂将妻子揽入怀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哎,你们系的硕士点申报提交了吗?”
“提交了,春节以后就知道结果了。”
“如果批了,你就可以招学生了吧?”
“对。”
赵宁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当然希望系里的硕士点可以批下来,这样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招学生。但就算硕士点能够申请成功,就算自己一心一意地带学生,就按系里的这个资源和平台状况,有学生愿意报考吗?招了学生,如果教不好学生的话,那不就是误人子弟吗?
“哎,你说,关老师成了张博的小舅子,那工作上是不是就不太能管着他了?”见赵宁神情抑郁,孟云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赵宁果然上当:“那倒不会。他们两个都是很自律、很勤奋的人。如果张博不好好干,升不上副教授,吃亏的还是他自己。关老师那边的压力那么大,张博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小舅子累死啊。”
八卦是人类减轻压力的有效工具。想象着关山和张博以后相处时可能遇到的问题,赵宁心情果然轻松了一些,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要是两个人吵一架,不知道关河会帮着谁说话?关老师这样一个少年老成的大帅哥,和姐夫发起火来,会是什么样?两个人甚至有点期待看到这个场景。
正说着话,孟云的手机滴了一声,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小姑子赵萍的微信:“云姐,彩彩和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不一样。大哥要是能帮就帮吧。”
孟云把手机拿给赵宁看,赵宁闷闷地说,“不是我不想帮,在城里找工作,哪里那么容易啊。”
孟云摸了摸赵宁的胳膊:“萍萍说彩彩和大伯大妈和大哥大嫂不一样,是吗?”
赵宁握着孟云,淡淡地说:“是啊,挺好的一个孩子,可是被她爸妈耽误了。彩彩比萍萍只大一岁多,也挺聪明的,初中的成绩很好。大哥大嫂不愿意让她上高中,说女孩子年纪大了没有后劲,上高中考不上大学也白搭。所以初中毕业就让她上了个中专,学财务,马上毕业了,正在找实习单位。大哥大嫂不愿意让她去外地,怕她一个女孩子到外面打工吃亏上当。我爸说让我帮她在城里找一个坐办公室的正式工作。但现在,想在江安城里找一份正式工作,中专学历太困难了。彩彩是挺善良的,小时候我们家穷,好多孩子欺负萍萍和安安,彩彩经常护着萍萍和安安。”
“你大哥的女儿都那么大了,那他多大岁数了?”
“大伯比我爸大九岁。大哥比我大十岁,今年四十,他二十岁就结婚了,彩彩今年十九。其实彩彩长得还不错,他们想让她在城里找份体面工作,将来好找对象,嫁个好人家。”
“我记得她长得的确很不错。不过农村女孩,如果没有正经工作,想找个好对象也不容易。你同学那边有没有什么机会?”
“杨大明他爸的宾馆需要前台,大伯他们不愿意,说宾馆乱七八糟的,不安全。他们想让彩彩找一个做办公室的会计、银行办事员什么的。”
“做办公室的工作?银行?那的确不容易找。我也帮你问问吧!就当是还大伯的人情,还有彩彩小时候护着萍萍和安安的恩情。”
“谢谢老婆。”赵宁轻轻地抚摸着孟云的手,“你嫁给了我,除了我自己的家人,还要管亲戚朋友家的事儿。”
“这没什么啊!中国是人情社会,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孟云不以为意地说,“等萍萍安安和我弟都考上大学,结婚成家,我们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孟云出身农村,又是家里的老大,自小就习惯了操心家里的事情。赵宁低声说:“你们宿舍同学里面,可能就你过的最苦。”
赵宁眉眼低垂,语气低落,孟云心里发酸:“才不是呢!你知道吗,刘畅跟她老公分居了。”
“分居?为什么?他们不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吗?你去年不是说她刚生了个男孩吗?”
“是啊。她一直不习惯吃甜的,生孩子的时候,她想吃她妈做的面食,孩子又闹,她爸妈就去陪了她大半年。她婆婆看不起她们家穷,防贼一样,连家里的水果和几瓶酒都要数一数。”
“刘畅家没那么穷吧?那一年我去重庆看你,她还借钱给你,让我们俩住旅馆来着?”
“对啊。她爸爸原来是一家国营化工厂的老技术员,还是全国劳模呢!后来工厂被兼并转型,她爸妈下岗没工作了,家里才困难起来的。”
“她公公婆婆说刘畅家穷,是个外地人,一直瞧不起刘畅。可怜我的大畅畅,为了爱情,全家人砸锅卖铁的交了违约费,考研究生,去投奔她的爱情。”
孟云闭上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她堂堂一个211大学的大学生,985研究生,高中老师,被公公婆婆当成贼一样防着。她爸妈去帮着带外孙子都被他们家侮辱。刘畅爸爸我见过,特别骄傲、自尊心很强的那老派人,被亲家母羞辱,说他偷他们家酒喝。刘畅她爸被气得犯了心脏病。她爸出院以后,刘畅就带着孩子搬出来了。”
孟云珠泪滚滚,赵宁不知道如何是好。刘畅是孟云南西大学的室友,一个高挑美丽直爽热情的东北姑娘,和她丈夫是大学校友。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一场,却不料落得这样的下场。
顿了顿,赵宁出言劝说:“老婆,其实这也不一定都怪刘畅的婆婆,我觉得她老公的责任更大。他自己的岳父岳母,他应该尊重。如果只是因为岳父喝了他家的酒,就被辱骂,他为什么不出门解决?如果他也不在乎,那他把妻子放在什么位置了?乡下人逢年过节还得给老丈人打酒喝呢。”
“是啊,我也跟畅畅这么说,这事主要是谭凯的责任。别说畅畅她爸没喝他们家的酒,就是喝了,也不应该指桑骂槐的侮辱人。畅畅说,那种几千块一瓶的洋酒,她爸根本就不喝,喝不惯、也舍不得喝。但是人穷志短。”
流了一会眼泪,孟云渐渐地平息了火气,幽幽地说:“我们这些农村孩子,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比较好。要是嫁个城里人,被说成扶弟魔、凤凰女,连带着父母都被人羞辱,何必呢!谭凯这小子,当年信誓旦旦、赌咒发誓、写血书,说一辈子对畅畅好。可是一旦出了校园,一谈到钱,爱情什么的,就荡然无存了。”
“咱们两个,也挺好。”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