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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离别(十)

  关山走到下行扶梯的出口处,抬起头,她就在扶梯上面,离自己只有几米之遥,美得让关山眼前一亮,一时间,他竟看呆了。

  朱樱下了扶梯,走到他面前,喊了声关老师,他终于收住心神。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关山默默地接过朱樱随身的小箱子,两个人随着人流进了小火车。

  关山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拉着拉杆,朱樱扶着行李箱站在关山的身边。正值暑假旅游旺季,去T3E的摆渡轨道小火车人满为患,两个人被人流挤在一起。一缕清香飘进关山的鼻子,他心神一凛,身体往后稍稍退了一些。

  到了T3E,排队出关,边防和安检的队都很长,两个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但原本枯燥的等待变得异常温馨愉悦,两个人淡淡的说些安全的闲话:

  “关老师,您去哪里?”

  “我昨天上午参加了基金委重点项目的答辩,就在北五环边上的燕京会议中心。下午去香港,明天在那边开个会。”关老师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撒谎。

  朱樱心想:好巧。那你昨天下午和晚上为什么没来找我,可是到底没有资格问这句话。

  “您这次去答辩的重点项目,还是和天文系马老师合作的那个项目吗?”

  “对啊。对了,这一次评委的评价非常不错,特别是你做的原型样机,还有咱们在CERN做的束流试验。评委里面有一个探测器专家,姓黄,是国内探测器的大拿,他对你的工作评价非常高。”

  “是吗?”朱樱又惊又喜,自己果然可以为他做点事情。

  师生二人讨论了半天探测器。朱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关老师,您记得我和您说过,在CERN做束流试验的时候,有人把我当成韩国人吗?”

  “嗯,我记得,怎么了?”

  “我最近没事,Google了一下相关情况,我发现韩国高丽大学好像有一个项目和咱们的项目类似。他们也去CERN做过束流试验,就比咱们早几个月。大概是他们的项目团队里面有个女的,和我长得有点像,所以CERN的那几个工作人员看到我,觉得奇怪,说怎么又来了。当时听他们说怎么又来了,我就觉得很奇怪。”

  “高丽大学官网上有他们去CERN做过束流试验的报道,但是后面是什么计划,就找不到了。等我有时间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他们的网站是韩文的,我不懂韩文,用Google翻译,半懂不懂的,看起来有点费劲。Google翻译对亚洲语言的翻译质量远不如欧洲语言好……等我下次用国内的翻译软件试试。不知道是百度好还是科大讯飞好……”

  因为和工作相关,所以朱樱很轻松,神态自若地和关山闲聊。关山静静地听着,心里思绪万千。她已经毕业了,那个探测器已经和她无关,她这样辛辛苦苦地给我帮忙,她为什么这么好。

  公众场合里,她话音轻柔,关山歪着头听着,两个人不过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听着她温柔的语音,不知不觉中,关山眼眶有点发热。他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和朱樱聊了一会儿物理和探测器。

  终于办完了出关和安检手续,已经快十一点了。再有半个小时她就要登机了。关山心里暗暗叹息,“我先送你去你的登机口吧,我的飞机比你的晚一个小时。”

  “关老师,我渴了,想去买点水喝。”朱樱不想去登机口。今日一别,千山万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两个人来到登机口附近的茶座,点了两杯饮料,面对面坐了下来。关山还是免不了要正面看着她。这一路上,关山一直在琢磨:她为什么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又不敢唐突。

  楚楚带着朱樱去了相熟的美容院修了眉,烫了头发。教会了表姐怎么画眉,擦眼影和涂睫毛膏。本着实验物理学家实事求是,认真刻苦,不怕失败的严谨态度,再加上小时候的水粉画功底,朱樱扎扎实实地掌握了淡妆的基本技巧和操作手法。

  朱樱变得更漂亮了,但除了头发之外,关山其实看不出来她到底哪里有了变化。现在的朱樱,和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女学生相比,有了许多不同,仿佛更像一个女人。

  万年不变的马尾辫被剪短了,烫了一个梨花头。耳边几缕弯弯的秀发,平添了几分妩媚。她今天画了眉,涂了睫毛膏和淡淡的粉色唇彩。身穿一条深蓝色长款半袖连衣裙和一双银色的细带凉鞋。一字型领口,露出了纤细的锁骨,脖子戴了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虽然设计保守,但合身的剪裁和精致的做工将朱樱小巧丰满的胸型和不堪盈握的纤腰衬托得玲珑有致。

  关山心动不已,又不敢乱看,只好绞尽脑汁地找安全话题,“加州理工是Quarter (学季)制的,和咱们这种学期制的不一样。一个Quarter才不到三个月,所以选课的时候不能一次选太多,否则可能会吃不消。”

  “澳大利亚口音其实有它的发言规律,只要掌握了规律就好懂多了。有一部老电影叫窈窕淑女,英文名叫My fair lady,奥黛丽·赫本演的。里面的女主角一开始讲的是伦敦下层人的口音,那其实和澳洲口音很接近,你可以找来看看,找一找规律。主要是几个元音的发音方式和标准的牛津口音差别比较大。”

  “德国口音也同样有规律可循…..”

  “学校所在地Pasadena (帕萨迪纳)离华人聚居的Monterey Park(蒙特利公园)和 San Gabriel (圣盖博谷)都很近,吃饭购物都很方便。”

  朱樱面带浅浅的微笑,专注地听着,突然,她的注意力好像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几步开外,一对情侣正在道别,只听到女孩说:“三个月见不到你,”男孩回答:“三个月很快,你回来的时候,房子就能住了,咱们元旦结婚好不好……”

  关山也转头去看那一对情侣,那是一对很年轻很登对的男女,两个人神态亲呢地搂抱着,抵着额头絮絮叨叨地话别。朱樱目光中明显露出羡慕的样子,关山暗自心酸,闭口不语。

  那一对情侣走远了,朱樱心里叹了口气,转过头,柔声询问,“关老师,不好意思啊,您刚刚说黑人区什么?”

  “没事没事,我刚刚说千万不要去黑人区,那边治安一般都很差。洛杉矶市中心黑人多,南加大附近黑人也多。如果开车误入黑人区,一定要锁好车窗,尽快开走。对了,最好准备20美元的现金在钱包里。万一遇到打劫的,把钱给他们就行了,安全最重要。”

  “那边早晚比较凉,中午热,教室和办公室的空调开得都很低。出去上课、去办公室的时候,一定要带件薄外套,别着凉了。”

  他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事无巨细。他又那样吸引人,清隽的面孔,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朱樱的眼框渐渐开始发热,我好爱他,可是他不能属于我,为什么别的女孩都能有结婚的那一天?

  关山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朱樱。朱樱眉眼之间有一股沉郁的忧色,眼圈也微微发红。关山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医生看看?还是饮料太凉了,要不要喝杯热茶?”

  那双眼睛里的爱意,眉宇间的克制,话音里的关切,让朱樱的心如同七月的冰,融化在烈日底下。

  她盯着关山,眼泪汪汪地问:“我们两个,这辈子,就真的都没有任何可能吗?”

  关山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朱樱咬着嘴唇,任眼泪放肆地流到下巴上,凝成晶莹的水滴,“我不想这辈子只能一个人,我不想只能看着别的女孩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微微摇头,泪珠砸在胸口,在凝脂一样的肌肤上留下一抹水光。

  这句话像巨浪,须臾间冲垮了关山构筑了半天的沙堡。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着头,双手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为难自己,为难她。

  我和她都是单身,你情我愿。

  大不了就受个处分,按说学校应该还不至于开除我。

  如果我受了处分,大家大概不会难为她了吧?但是如果因此影响她的事业,我不是害了她吗?

  如果因此失去工作,我能点干什么?编程?做分析?工业界有什么合适我的工作?这些工作能养活妻儿老小吗?

  还是出国找个做科研的位置?

  怎么给她一个保障?给她一个安定的家?

  还有考评问题,连个固定职位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去见她的父母。

  她父母会同意吗?方院士那样正统的一个人,会让女儿搞师生恋吗?

  我比她年长,应该给她机会,让她冷静下来,让她看清楚她的感情。

  怎么能让她无限期等下去?女孩子青春太短。

  关山考虑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心。他抬起头,正视朱樱清秀的脸庞,“三年,三年好不好?三年后,如果你还没有改变想法,我们就在一起。但这三年,我们也都给双方空间,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好不好?如果遇到合适的,一定要抓住机会,你能不能做到?”

  朱樱扁了扁嘴,刚想说话,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急忙低头,伸手遮住脸。关山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忐忑地看着朱樱。

  她擦干脸上的泪珠,歇了片刻,抬起头,眼中噙泪,微笑着说:“好,我答应你。三年,我没问题。”

  可是三年好长啊,三年后你都三十二了,还老是有人让你去相亲。朱樱暗想。

  关山一颗心安稳地放进了胸膛。见她似乎有些担心,但欲言又止,他想了想,缓缓地说:“我这边,不会有问题,你放心。”

  朱樱点点头,耳朵渐渐发热,红晕染粉脸颊,眼睛像水润的黑水晶一样闪烁,美得让关山心如擂鼓。他胸口渐渐发热,只得撇开眼,看见不远处开始排队登机的人流,心中酸楚。

  朱樱回头看了一眼排队登机的队伍,又看了一眼眉眼间带点离愁别绪的关山,心里万分愁苦。她端起水杯,慢慢地喝了起来,可一杯水终究是要喝完的。

  他们来到登机口,提示旅客登机的广播已经播放了好几遍,候机的人群都已经上飞机了。

  “去吧,别晚了,影响其他旅客。”关山低着头,低声提醒朱樱。

  “好,我走了,关老师再见。”朱樱也低着头,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没拿行李的那只手被牵住了,她回头一看,关山站在她的身后,紧紧攥着她。

  “关老师,”

  “多保重。”关山眼圈发红,不过终究没让眼泪在她面前流出来。

  【第一卷完】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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