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烦闷
每个杰青候选人的答辩时间不过半个小时左右,可压力之大,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杰青的上会选手都是全国最顶尖的科学家,每个人都是名校博士毕业,博导教授,讲过课,做过学术报告,从小学开始就是各类考试中的佼佼者。但再强的人,在这里都会遇到比你更强的竞争对手。
从接到上会通知到正式答辩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正常的上课、做科研、带学生等工作之外,关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准备答辩上了。好在因为疫情关系,这半年他基本没有出门,省下了很多出差路上的时间。饶是如此,高度的精神紧张和各种高强度的准备还是让他瘦了一圈。
知道方文昌是主审的一霎那,关山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以最松弛的状态参加了答辩,可是关了摄像头以后,他也瘫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劲来。
半晌,他拿起水杯,准备去茶水间接杯水。打开办公室大门,突然发现江老师坐在茶水间门口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关山大吃一惊,连忙迎了上去。
“结束了?”
“结束了,您怎么在这里?”
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山,“状态还行。”
两个人回到关山的办公室。关上门,关山简洁地汇报了情况,
“我第四个上场,杨老师排第九,估计得要到今天下午三点才轮到他。评委的话,方所长是评审组长,还有东北大学的杜鹏程老师,理论所的李家骏老师,另外两个我不认识,一个叫郑天祥,应该是做探测器的,另一个叫汪之栋。”
听到评审组的名单,江继川眼睛一亮,随即又说:“他们的手机都交上去了,也不让上网,评选结束前没法联系上他们。”
关山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要签保密协议。”
“郑天祥是近物所的,脑子很清楚;汪之栋是原子能院的,是个老好人。”老爷子思考片刻,“我走了,你休息吧。”
走到门口,江继川又折回来,“不要有心里负担,胜败乃兵家常事。”
答辩结束的那天下午,杨光明把自己锁在书房。史敏早早地做好晚饭,可等到七点多,还不见丈夫出来吃饭;发了两条消息他都没回。她能听到丈夫在打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她不敢敲门,害怕打扰丈夫的大事。她让孩子们先吃饭,让儿子送女儿去上舞蹈班,自己如坐针毡地等到八点多,终于等到丈夫打开房门。
杨光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吃完饭,对妻子说:“我出去走走。”
史敏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抹布和一碟碗筷,“我陪你!”
杨光明回头看了妻子一眼,立在玄关处,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史敏连忙换了衣服,拿了手机,穿了双运动鞋,跟着丈夫身后出了门。
夫妻俩在校园里不言不语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杨光明在主楼门口驻足,抬头打量着阶梯上宏伟的建筑。这栋楼是校领导办公室所在地,六十年大庆的时候刚刚装修过。月影清辉之下,大门上锃亮的金属把手反射出两道寒光。
杨光明突然拾级而上,透过玻璃门直直地盯着门厅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品。门厅中央摆着巨幅屏风,屏风上的鎏金大字是上一任***来校视察时留下的墨宝,屏风旁边立着一对巨型的粉彩花瓶。
杨光明突然抬手擦了擦脸,史敏这才发现丈夫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她心中刺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从口袋中拿出纸巾,顾不得自己,先给丈夫擦眼泪,拉着丈夫的手说:
“明哥,房子、车子,咱们什么都有了!轩轩估分690多,最低也能上华五;月月肯定也能上重点高中;咱爸咱妈身体也都好。咱们东方厂几百个职工子弟,有谁比咱们过得好!明哥,就算不当院士杰青,咱们也不比别人差,你别气坏了身体!”
说话间,史敏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儿子的来电,便按了,儿子又打,杨光明哑声说:“接吧,跟儿子说我们几分钟就到家。”
等史敏接完电话,杨光明果然转头往家走,见妻子没跟上,他还转头扶了妻子一把。
回到家,史敏发现餐桌已经收拾好,碗筷也洗了,女儿已经熄灯上床,儿子屋里的灯还亮着。见到妈妈,他低声问:“爸爸怎么样?”
史敏鼻子一酸,上前摸摸儿子的短发:“你爸没事,不要担心,睡吧。”
回到卧室,杨光明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史敏也洗漱了上床,耳边听得丈夫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没有睡着。她轻轻靠过去,杨光明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半晌,史敏轻声问:“出最后结果了吗?”
“今天下午六点名单就上报给基金委了,我被刷下来了。方文昌是评审组长,如果他帮我说句话,即便保持中立,我也上了。真他妈歹毒,葬送了我一辈子的前途。”
“那个关山呢?”
杨光明翻了个身没有说话,史敏便知趣地没有追问,她换了一个话题:“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杨光明半天没有说话,呼吸声也渐趋平缓,史敏心里叹了口气准备睡觉,耳边听得丈夫说:“基金委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专家的评审结果就是最终结。”
说着,他的情绪又上来了,“方文昌这个混蛋,今年十进七,他把我排第八。老子怎么就那么倒霉,遇到这个黑心的东西。”
“如果把关山拉下来,那你能递补上去吗?”
杨光明盘算片刻,“现在没有办法,基金委主任也不一定动得了手脚。只有等名单公示的时候举报,可举报最多只能把人拉下来,想把我送上去,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史敏恨恨地说:“那个关山现在该得意忘形了吧!”
送走江老师以后,关山给朱樱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回姐姐家吃了中饭,回家喂猫,然后仿佛脱了力一般,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小时;然后起床,玩了会儿多年没有碰过的游戏,手生了,一个熟人也没有,还被放暑假的小屁孩嫌弃,关山无趣地下了线;想打羽毛球,马平还在准备优青答辩,不好去骚扰他;逛街看电影,朱樱又远在燕京。
他无奈地摇摇头,到了姐姐家,妈妈和姐姐正在搞卫生;见到他,张文渊扑到他怀里,关山终于体会到被需要的感觉,他把小外甥带了出去,耐着性子和他玩了一下午。关山跟在精力充沛的小家伙后面跑了一下午,终于体会到妈妈和姐姐的不容易。
燕京家里,朱樱眼巴巴地等在家里,十点多,终于听到大门口传来声音。她从椅子上跳起来,给爸爸拿拖鞋,问爸爸要不要喝水,给爸爸端西瓜,眼睛滴溜溜地围着爸爸转。方文昌暗自发笑,故作无事,坦然接受女儿的殷勤。
朱樱到底年轻,耐不住性子,她装作不知情,“爸,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开会去了。”
“开什么会?”
“基金委的会。”然后闷头吃起西瓜,吃了几口,他高兴地说:“真好吃,谢谢樱樱。”
朱樱打量着父亲平静的面孔,忐忑地问:“能告诉我结果吗?”
方文昌正色道:“不该问的别问。”
朱樱撅着嘴说:“不说就不说,干嘛那么凶!”
“是他让你问的?”
“才没有呢!是我自己好奇!”见父亲误解关山,朱樱心里郁闷,梗着脖子说:“他说他尽力了,结果怎么样不重要,他才三十二,以后有的是机会!”
方文昌原本心情舒畅,见女儿对关山多有维护,显然是站在那小子的一边,他心中抑塞,不敢太过得罪女儿,只好找一个撒气的对象。
二十多年的父女亲情居然比不上那臭小子的几句甜言蜜语!
这小子,当真以为自己是那种小肚鸡肠,搞打击报复的小人?把我方文昌当成什么人了!
想着想着,他不免生出几分真火,又不敢对女儿发作,白了女儿一眼,起身往回房去了,想想又觉得自己窝囊,居然要受一个小屁孩的气?他回过头,没好气地说:“让他老老实实做学问,不要想着投机取巧、拉关系走后门!在我这儿走不通!”
见父亲误解关山,朱樱心里郁结,也气呼呼地回房间,关上房门生闷气。
主卧里,朱若梅正在音乐的伴随下,在瑜伽垫上做拉伸。见丈夫脸色不好,她连忙结束了运动。“怎么了老方?”
“你的宝贝闺女!”
“她怎么了?她这几天很乖啊,今天去办了申根签证,晚上还陪我散步来着。”
看着丈夫别扭的样子,她有几分明白了,故意说:“她过几天就得走了,这一去又是三年,现在欧洲这么乱,什么黄马甲、非法移民,还有疫情。也不知道这疫苗对变异的病毒毒株有没有效果。”
想着欧洲混乱的局面,方文昌心中懊恼,“樱樱打疫苗了?”
“昨天打了第一针呀!你对女儿的事情一点都关心,她跟你亲就怪了!”
方文昌心道:她那么偏心那个臭小子,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可到底不敢对妻女发作,闷闷地睡了。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