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午上完课，关河回到办公室，屏着呼吸打开邮件，匆匆看了一遍，又皱着眉头凑近了屏幕细看，没看错，答辩成绩28分，专业技能+业绩+综合素质65分；张婷婷答辩成绩26分，专业技能+业绩+综合素质69；顾华答辩成绩26分，专业技能+业绩+综合素质67。总成绩张婷婷95排名第一，关河与顾华都是93，并列第二。

　　关河懵了，她又仔细看了每个人申报的材料，相比去年年末上报的材料，张婷婷多了一个高官统编教材“新编西班牙语阅读精选”第二完成人的成果，加了7分，还有一个十万元的横向项目，“基于中国出口商品法文商标标识的翻译研究”，加了1分，一下子把张婷婷的专业技能+业绩+综合素质从61提到69。顾华老师则多了一个校级优秀班主任奖加了2分和二十万元的大青山休闲生态旅游区笔译服务的横向项目，加了2分，专业技能+业绩+综合素质分从63提高到67 。

　　关河的心凉了半截，盯着计算机屏幕发愣，邻座的吴雅丽老师看了一眼关河，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计算机，脸色也变了，扬起头对关河说：“你要不要去问一下罗老师到底怎么回事？”

　　鲁老师小跑着过来，看到关河一脸茫然的样子，她推了推关河，“你去找罗锋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关河缓缓地站起来，鲁老师却又改变了主意，“别急，先去吃饭，想想怎么和他说。”

　　直到敲罗锋办公室之前，关河都没想明白，张婷婷本科和研究生的专业是英语，她的二外和关河一样，都是法语，所以做这个法文商标研究还算可能，可是她不懂西班牙语，怎么编西班牙语教材？这本书的第一作者是新安大学外语学院的一个老教授，从来没听张婷婷和这个教授有过合作，怎么就写出一本教材出来？

　　与此同时，系主任罗锋正在闭目养神，等待关河的到来。他四十刚出头的年纪，和新校长杨林是大学校友和同乡，从家乡来到几千里之外的新安省工作，两个人的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厚。杨校长在省里颇有门路，罗锋也就一心一意地跟着杨校长，杨校长也没有亏待他，把罗锋从新安师范学院调到庐城文理学院外语系当系主任。

　　罗锋在原来的学校是副系主任，但他和系主任不和，过得颇为失意。刚到庐城文理学院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当然想在事业上做一点成绩出来。他是杨校长的嫡系，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前任系主任蒋莉莉给外语系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的基础，罗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外语系的建设做得很不错。这几年，他引进了好几个高层次的年轻人，外语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这让杨校长颇有面子，外语系也多次被学校点名表扬。

　　关河是蒋莉莉带进来的人。她在这里工作了快十年，工作认真负责、尽心尽力，教学上挑不出毛病，在系里的评价很不错，是个老黄牛型的职工。对领导交办的事情，她踏踏实实地做，从不敢打折扣。为人老老实实、不出风头，虽然长得还不错，但不解风情、不擅长社交，在系里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力。

　　关河的丈夫和弟弟都在国家理工大学物理学院工作，和同乡杨光明教授是同事。杨光明教授和杨林校长是高中同学，至交好友，还是远方亲戚。

　　国家理工大学是直属教育部的双一流A类大学，和新安省的教育系统没什么太大瓜葛。庐城文理学院是庐城市辖的地方二本院校，和那种C9级别的顶级名校不在一个层次，也没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再说关河丈夫的职称低，派不上什么用场，她的弟弟倒是个教授，但也没有行政职务，没什么大用处。何况外语系和物理学隔得太远，就算她弟弟和丈夫都是院士，对罗锋也没什么用处。

　　对于这种没有威胁、没有利用价值的底层职工，罗锋从来没有刻意刁难过，但他也没有理由去扶持她。不过，看在她丈夫和弟弟的份儿上，罗锋从来对关河都是好言好语的。对于这一次的副教授晋升，系里绝大部分职工都认为，该轮到关河了。她前几年没有申报，但是这一次，她攒够了东西。打分结果出来的时候，老师们也都觉得关河实至名归，罗锋原本也没有为难关河的意思。

　　但春节的时候，顾华老师的丈夫林鹏去了罗锋家，除了带去高档礼品之外，林鹏还给罗锋看了顾华的心理医生开的诊断证明。原来顾老师已经得了抑郁症多年，现在已经属于重度抑郁，看了好多年心理医生，吃了好多药。医生说病人不能再受刺激，要求亲友配合。

　　为了申报副教授，顾老师已经尝试了四次，今年是第五次申请。最近几年，一到寒假的时候，顾老师的病情就会加重，她已经在家里哭过很多次，饭也不能正常吃，每天晚上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

　　“您帮我这个忙，我们一定不会忘了学校和您的恩情。我在宣传口工作了二十年，上上下下认识不少人。以后您和学校有什么需求，有什么我能做的，您尽管开口。”最后，林鹏满面戚色地对罗锋说：“罗主任，请您一定帮帮忙！顾华已经连着好几个星期晚上不能睡觉了，饭也吃不下去。我们两个都四十多了，孩子才上初中，上面还有四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她要是出个什么事，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中年男人说到最后，眼睛里已经饱含泪水，搞得罗锋很头疼。顾老师的丈夫在庐城日报工作。如果在自己的任上，顾华因为职称问题而抑郁死亡，那自己的仕途也就算完了，罗锋只好把这件事应承了下来。

　　至于张婷婷，那是杨校长亲自交办下来的，一定要保证张婷婷今年升上副教授。罗锋也很头疼，帮张婷婷找了个横向项目。杨校长也居中协调，让张婷婷当了一个西班牙语统编教材第二完成人。这是个是省级统编规划教材，第二完成人也有7分。

　　罗锋早就猜到关河可能会来找他。关河向来老实，但就算是只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对大学老师来说，获得副教授职称，可不单单只意味每个月加的那一千块多块钱工资，职称虽说考核的是专业技术水平，但在大学里，那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当一辈子讲师，说明你不思进取，业务能力不够，得不到大家的认可。关河今年落选，一定很不高兴。罗锋其实能理解关河的心情，但她今年遇到这两尊大佛，是她倒霉，运气不好，罗锋自认为没有并为难关河。

　　罗锋热情谦和地招呼关河，泰然自若地把关河与顾华张婷婷的差距一一摆出来，“张老师参与的这个教材，是省级的统编规划教材。对于年轻老师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成绩。这对咱们系，乃至整个学校，都是非常正面，非常振奋人心的消息。至于张老师的那个横向项目，那也是一个影响非常大的项目，对系里做了很大的贡献。”

　　“顾老师的优秀班主任是校级的奖励，顾老师的横向项目对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系里的建设做了贡献。这两位老师都非常优秀。当然，我知道你的本职工作做得很出色，系里的老师们对你的评价都很高。系里非常认可你。副教授这一层面，你还是很有的竞争力。我对你很有信心。

　　但年轻人要能看到别人的优点，不能只看到你自己眼前的那点东西。另外，系里也希望你们对系里和学校的工作做点贡献，不能只想着自己。大家都不给系里做贡献，那我们怎么能推进系里的发展？也不能只靠我一个对吧？你还年轻，可以考虑考虑，做一些对系里和学校有意义的工作。……”

　　听到“只想着自己”几个字，关河诧异地看了系主任一眼，欲言又止。罗锋没有注意到关河的表情，已经滔滔不绝地说着。等他结束训话，关河沉吟了片刻，斟酌着问：“不管这次能否晋升，我以后都会尽量抽时间，申请一些项目，横向和纵向项目都会去极力争取。这一次，我和顾老师并列第二，听说今年只有两个名额，那我和顾老师谁能得到这个名额？系里主要考察哪些方面？”

　　“这一次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会把你和顾老师都上报给学校的学位委员会，学校会针对你们的情况进行单独的讨论。至于学校的学位委员会考察哪些点，目前我还不太清楚，我可以去帮你问问。”

　　“那，请问有意义的工作具体指哪些东西呢？”

　　“比如张老师这次的教材编写，这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咱们人文学科和理科不一样，没办法搞什么发明创造。但归根结底，做学问的人，总是要解决一些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才算是有意义。比如写专著，五万字以上的学术专著；翻译十万字以上的学术作品，都算是比较大的，比较有意义的成果，当然专著和翻译作品需要正式出版。教材的话，需要高官的统编教材，自己胡乱写一本，肯定不能算。”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