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张博回到庐城的当天晚上，江继川找他们俩人讨论问题，临结束的时候，江继川状作不经意地说：“王老师过几天退休，咱们系副系主任的位置空了出来，我推荐了杨光明接任，学院、学术委员会和学院党组都已经通过了。”

　　张博愣了片刻，“杨光明？”

　　关山也微微一愣，蓦然想起那一天方文昌说过的一句话：“你们江老师做事很周到，顾全大局，要是他做了什么你不理解的，不要急着下结论，多动动脑筋。”

　　关山微笑着说：“杨老师年富力强，他肯定能胜任副系主任的位置，何况还有您坐镇。”

　　见关山开口说话，张博也就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

　　回家以后，张博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了？”

　　“我不知道内幕，我猜江老师大概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你老丈人透露给他的？”

　　关山不置可否地说道：“他对我说，江老师做事顾全大局，要是他做了我不理解的，叫我不要急着下结论，多动动脑筋。”

　　“哼，有意思，你丈人是今年的杰青评审组长，难道是关于杰青的？是不是你上了，杨光明没有上，江老师为了安抚杨光明，所以提名他当副系主任？”

　　“我也不敢确定，反正我爸什么都没跟我透露。”关山拍了拍张博的肩膀，“咱们也别瞎猜了，反正过几天基金委就公示了，到时候不就都知道了？”

　　张博满不在乎地说：“只要杨光明不上杰青，别说他当副系主任，他就是当系主任兼系党总支书记，我都没意见！”

　　国家理工大学各部门的用人权、财权、学生、职称晋升、办公空间分配等权利在学院级别；各个实验室各自负责自己的科研任务，科研经费大家各凭本事，去国家各部委申请，所以系主任权力不算很大，主要负责教学、课程设置、学生管理考核、论文答辩等具体琐碎事务。但如果想当院级、校级领导，肯定先得从系级领导做起。

　　前一任系主任兼党总支书记是彭敏章，彭敏章去世后，杨光明和理论的王邦同、张铭等都想当系主任和党总支书记，几个人争执不下。这几个人的学术地位都差不多，互相掐得厉害。杨光明接替彭敏章973项目的部分工作，一时间在学术界声名大噪，所以想趁热打铁，把系主任的位置也接过来。

　　从江继川和学院领导的角度，王邦同和张铭是理论的，总得给理论家机会，何况他们原来就是系里的副职，升正职顺理成章。而杨光明年资不如王邦同和张铭，又没有彭敏章的学术地位，贸然接任系主任，肯定不合适。

　　后来，江继川自己兼了系主任，王邦同从副系主任提为常务副系主任，张铭从党总支副书记升为党总支书记，杨光明做了研究生教研室主任。自那个时候起，杨光明就心有不满，这件事张博知道，也给关山科普过。副系主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职务，张博也就放下了。

　　关山心里倒是有个事，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听说杨光明当了副系主任，他能猜到大致原因，可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上星期在燕京的时候，有一天，方文昌把关山叫到书房，“你和樱樱的事情，如果学校知道了，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处理你？”

　　“我跟江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江老师说，以他的判断，警告、记过、降级都有可能。”关山红着脸说：“爸，只要学校不给撤职和开除，其他处分我都能接受。我的长聘副教授已经批了，以我的年纪，再过十年，当长聘副教授都不算晚，所以我不怕。只要团队在，项目在，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出更好的成绩，到那个时候，学校应该会公正的评价我。”

　　“可如果背个处分，你将来想做什么行政职务，可就难了。”

　　“这倒是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是当官的材料。如果能把科研做好、学生教好，我就已经满意了。”

　　方文昌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你和樱樱的事情，迟早会被别人知道。我知道你可能有心里负担，不想这么早曝光。我还是建议，趁江老师现在还在任上，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学校坦白，争取主动。”

　　关山郑重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一定要注意和同事们好好相处，搞好人际关系。不要处处都去和别人争，能让让别人就让。你年纪太轻，如果太早出头，一定会有人不服气，所以千万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出头鸟，也不要什么好处都占了。退一步，给别人一些成长发展的空间。”方文昌郑重说道：“还有，你们江老师做事很周到，顾全大局，要是他做了什么你不理解的，不要急着下结论，多动动脑筋。”

　　八月十一号，礼拜二。中午上完课，关山打开手机，微信里已经有几百条新消息。满满的都是给他道喜的消息。组里的微信群已经炸了锅，学生们打滚撒泼，要求关山请客、发红包。

　　“关老师，这等于是中了进士！”

　　“不对，是状元！”

　　“不对吧，古代的状元全国每三年才有一个啊。”

　　“按关老师的相貌，可以当探花！”

　　“那这是小登科啊！”

　　“露怯了吧，小登科是洞房花烛的意思！”

　　“难道你们在暗示关老师昨天之前都还是XX？”

　　“滚犊子，低俗！”

　　“我不管，只要有人请客吃饭就可以了。”

　　“我只要红包，吃饭什么的都是浮云！”

　　“关老师，您离院士只有一步之遥了！”

　　“关老师，我终于有大腿可以抱了！以后在江湖上，我也可以横着走了。”

　　“啊啊啊，关老师，你是不是全中国最年轻的杰青？”

　　“好像不是，听说以前有个二十九岁的。”

　　“我不管，关老师一级棒！关老师是我的偶像，欧耶！”

　　今天上午，关山有三堂课暑期学校的课，还得组织学生讨论会，忙得晕头转向。今天是基金委杰青放榜的日子，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老是看手机，或是看到坏消息情绪不好，影响工作，索性关了手机，没想到居然一次就中了。他简单地在组里的微信群回了一句：“你们选个日期，定个好一点的饭店，我请客。咱们等几天吧，二十号以后吧，等英林他们从燕京回来。”

　　“预算多少啊？关老师。”

　　“随你们。”

　　快速地回复了几个道喜的微信，关山拨通了方文昌的电话：“爸。”

　　电话那边，方文昌也有点激动。他早已经知道结果，但是却憋了一个月没敢说。今天终于可以教育女婿了：“非常好。这一次你在物理二排名第二，燕大的楚楠排在你前面。好好干，下一步更难，竞争更激烈，你的对手都是杰青长江大千人。接下来这十来年，你一点都不能松懈。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有什么不明白的，马上来问我。”

　　“我知道，我会的。”关山压住眼睛里想要流泪的感觉：“爸，谢谢您。”

　　关山声音微颤，方文昌也有些激动：“你的成绩是自己做出来的，不用谢我。评委们按国家要求，按正常程序评选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谢谢您这么多年来给我的帮助，还有您给我的机会。”

　　方文昌低声说：“这没什么，应该的。”

　　“还有，爸，谢谢您把樱樱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好！你好好的帮我照顾樱樱，我和她妈后半辈子就放心了。”

　　过了一会儿，方文昌得意地说：“哈，没想到居然便宜了我自己的女婿。”方文昌乐了一会儿，正色说：“好好谢谢江老师，他对你帮助最大。”

　　“好。”关山认真地应承着。

　　“小山，最近十年，国内粒子物理实验领域，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比得上你。爸爸为你骄傲。好好干！”方文昌顿了一下，说：“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让任何人抓住任何错误。等到十一月，公示结束，结果正式公布，才算真正稳当。”

　　“爸，我知道了，我一定注意。”

　　江继川也非常激动。杨光明没有上，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没有杰青，杨光明的话语权会大大降低，对学科的负面影响就可以控制了。关山第一次上会就中了，最近十来年物理二还没人能一次成功，这是个非常罕见的成绩。万一自己不行了，关山也可以顶上去，把这个学科撑起来。他一再推迟去医院住院复查的日子，就是等着这一天的结果。

　　说完客套话，江继川状若无事地说：“小关，我过几天要去疗养三个礼拜。就是和以前一样的常规流程，省里组织的，和去年一样。教学相关的事情，我交给了杨光明，实验这边有些事我想交给你，你帮我照看一下，三个礼拜我就回来了。”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