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的暑假繁忙而充实，很快过去了。

　　进入新学期以后，关山更忙了。

　　新招来的学生陈一墨和于嘉逸入学了。

　　张博带着林志文，王浩宇以及杨光明的学生马斌去了欧洲。

　　组里新招的两个博士后苗飞和刘梓靖都来报道了。刘梓靖刚刚在国家粒子物理研究所拿了博士学位，他身材不高，剃了个平头，圆圆脸，笑起来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他性格开朗，风趣健谈，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苗飞则沉默寡言安静内向，瘦瘦的，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

　　张博没有资格招收自己的学生，他在国内的时候，帮关山做了不少管理学生的工作，赵宁也非常成熟，他们两个在的时候，有很多事情关山可以放手给他们。副教授蔡继锋和博士后刘梓靖苗飞都是新人，关山还要花时间和他们三个配合，有时也不是特别顺手。幸好关山这学期的原子物理课是第三次上，备课的时间相对少一些。

　　开学以后，朱樱依旧做原子物理课的TA，和苗飞一起配合，每个人负责一半学生。朱樱已经做过两次，驾轻就熟。每每看苗飞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朱樱会主动帮忙。课件、改作业、答疑、改Quiz、登成绩、签到、出勤率。助教的工作做得好一些，关山也可以省点心，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他分担的。

　　林志文他们几个人去了欧洲以后，朱樱成了组里资格最老的大师姐。博一的陈一墨和研一的于嘉逸是九四年的，新下实验室的大三学生李昭是九六年生人，博后苗飞和刘梓靖倒是八九年的，但是也没有在朱樱面前搭架子，所以九三年的朱樱觉得自己已经看遍千帆，历尽沧桑的老大姐了。

　　她组织大家开组会、追组会报告人的PPT、组织学习小组、聚餐订餐馆、买器材、帮师弟们看论文、帮他们的论文润色、劳务版面费报销，朱樱低调地帮组里的同学们做了一大堆琐碎事情，只是希望能帮关山稍微减轻一点负担，希望他的眉头可以稍微舒展一些，可以有时间踏踏实实吃顿饭。

　　暑假的时候，朱樱又考了一次托福，114分，这个成绩非常出色，能够达到Caltech和MIT的要求。所以秋季开学后，朱樱还得紧锣密鼓地准备申请去美国上学的各项手续。国家理工大学的学生出国深造的比例很高，所以很少有学生找代理，马天昊也在准备出国手续，所以朱樱也就随大流，DIY了整个申请流程。中英文简历、Personal Statement、英文推荐信、中英文成绩单、中英文在读证明、准备好这一大堆文件，然后逐个网上申请。

　　朱樱总共就只申请了五所学校，Caltech，MIT，斯坦福，芝加哥大学和保底的佛罗里达大学。马天昊倒是申请了十几个学校，他说他是普遍撒网、重点抓鱼型选手，和朱樱这种愿者上钩的高人模式不一样。

　　申请学校需要三封英文推荐信，朱樱请了燕京大学的两位老师各写一份，第三封推荐信，朱樱想请关山帮忙。一般来说，学生请老师写推荐信都是学生自己拟一个草稿，请老师检查一下。如果老师觉得没大问题的话，稍微改一改，上网提交一下就行了，没有哪个学生好意思占用老师那么长时间，给自己写英文推荐信。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组会结束后，关山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往外走，马天昊上前一步拦住关山，“关老师，关老师，能不能给我写一封推荐信？”

　　关山爽快地答应了，回头扫过办公室，见朱樱站在马天昊的身后，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自己，欲言又止。关山暗自轻喟，状若无事地问道：“朱樱，你的推荐信都准备好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朱樱上前半步，点点头，“我正准备问您有没有时间，不过我看您最近很忙。”

　　关山双眸温和地扫过朱樱略带犹豫的面孔，“没事，应该的，我有点事，先走了。”

　　当天晚上，朱樱草拟了一封推荐信，但这封信却花了她不少时间。朱樱英文程度相当不错，网上也能找到很多推荐信的模版。大部分人也就是找些模版，在模版的基础上按照自己的情况修修改改，前两份推荐信，朱樱也是这么处理的。一般来说，花一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可是给自己写第三封推荐信的时候，朱樱却犹豫不决。

　　英文推荐信一般都遵循西方人表扬起人不要命的模式，用good之类的单词远远表达不了推荐者的热切态度，所以extraordinary、 exceptional、excellent之类的单词比比皆是。朱樱却不敢奢望、也不敢想象，从关山的嘴里听到这些词语。虽然只是一封信，但和他有了联系就不一样了。朱樱犹豫了一晚上，写了好几个版本，改了无数遍，可没一个能拿出手。最后，她心里想着：要不明天面谈的时候和关老师说说，过两天再把草稿给他吧。

　　第二天下午，师生二人进行例行的一对一面谈。常规议程结束之后，关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朱樱，“这是我给你写的推荐信，你要不要先看一下，看看行不行？”他目光沉静地从朱樱的脸上扫过，然后侧过脸，神情自若地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朱樱睁大眼睛，略带惊异地接过推荐信。在这是一封非常专业，非常正式的导师推荐信，明显不是从模版中修修改改攒出来的。关山先全面的谈了这一年多朱樱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然后具体描述了她对科研严谨认真的态度、她的创造力和科研意识、她的团队意识和责任感、她面对挫折时候的态度和抗压能力、她毕业题目的难度和她所做的努力、她的GPA、她的杰出沟通能力。

　　最后他说：“I recommend her wholeheartedly without hesitation as I believe she will be the best candidate for your Ph.D program（我毫不犹豫、全心全意地推荐她，因为我相信她会是你博士项目的最佳人选）”

　　朱樱隐隐猜到关山可能不需要自己草拟推荐信。他在美国拿的博士，又在美国工作过多年，口语流利标准，英文写作更是非常地道，文体正式、行文流畅、措辞得体，他根本不需要参考网上那些大同小异的推荐信。

　　但让朱樱没想到的是，关山对自己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她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毫无保留的词语来推荐自己；她更没有想到，她为组里做的那些小事他都注意到了，而且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虽然在美国待过多年，但和大部分中国男人一样，关山不太喜欢当面表扬学生，对唯一的女学生更加保守。在朱樱面前，他更加老成持重、注意分寸。在她面前，他总是规规矩矩、目不斜视，不像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反而像个冬烘先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抚摸了一下，朱樱百感交集。她先是默默地将全文浏览了一遍，然后又回头去细看了一些让她心潮澎湃的评语。

　　关山忙着自己的事情，余光时不时不由自主地飘向朱樱的方向。她在浏览全文，她在揣摩一些细节，她的脸色绯红，她悄悄地擦了一下眼角。看得出来她很高兴，眉眼间是欣喜、感激和一丝丝愧不敢当的羞涩味道。看来她很喜欢这封推荐信，她高兴就好，也不枉自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改了又改。

　　昨天夜里，为了写这两封推荐信，关山花了很长时间。给马天昊的推荐信很好写，但朱樱的这一份却让关山斟酌了很久。这一年多来和朱樱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像电影画面一样，从他的眼前一幕幕地掠过。

　　她是一个老师所能期待的最好的学生，聪慧、认真、勤奋、踏实、专注，她具有一个科研工作者所必须的所有素质，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杰出的物理学家。关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那么幸运，第一个正式学生就这样出色。他隐隐担心，害怕自己一次把运气用光了。

　　可是这份推荐信意味着他将亲手把她送到千山万水之外，关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酸涩愁楚，好像有一份珍贵的财富将要离他远去。那种感觉，好像不是可惜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可是这是当老师的责任，再好的学生，也不能留在身边一辈子。

　　“关老师，您的评价，我，我很惭愧，我倒是希望我有您描述得那么好，我会努力。”朱樱面带羞涩地对关山说。

　　关山转过脸，淡淡地笑了笑：“你要不要拿回去细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就把学校名单和链接给我，我尽快帮你提交。”

　　“好，我待会儿把学校的申请链接用邮件发给您”

　　看到朱樱的学校名单后，关山微微愣了一下，“Caltech，MIT，Standford，芝加哥大学，佛罗里达大学”这五个学校里面，倒是有两个是自己待过的地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他心底里徜徉。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样一个杰出的学生，申请最好的学校，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为什么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如果她被Caltech或MIT录取，那么，她和自己就有了更多的共同点，这大概又是一段际遇。

　　“朱樱，Caltech和MIT我都有熟人，需不需要我去和他们联系一下？有哪一个老师你特别想跟的吗？”迟疑了片刻，关山把朱樱叫道办公室，“你成绩非常出色，但是如果有人帮忙打招呼，直接推荐，被接受的可能性应该会更高一些。我，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或者发封邮件，需要吗？”

　　“关老师，我非常感谢您。您，先按照正常程序，帮我提交推荐信吧，好不好？至于要不要您单独帮我打招呼，我先考虑一下再告诉您行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直到最后，朱樱也没让关山单独帮自己去打招呼，尽管她清楚这会对她的申请很有好处，关山也不好自作主张。 象牙塔之下aka物理学家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