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军睡得太沉,竟然没被五更天的炮声惊醒。
“三儿,起床了!放炮了!”吴彦章道。
“三儿,起吧!”吴彦明推推老弟。
吴彦军微张开重重的眼皮,“嗯?我,我睡着了吗?”吴彦军不相信自己竟然睡过去了。
“你已经成功地熬过十二点了。”吴尚荣道。
“是,多亏有你熬着,年才到的。”吴彦章笑道。
“起来过年了。”吴尚荣道。
吴尚荣太清楚三儿了,嘴上说不睡不睡,最多也就能熬过十二点。十二点吴尚荣起身去看三儿子,果然趴在桌子上睡了。吴尚荣给三儿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在厅堂里留下一盏灯,然后才去睡了。
吴尚荣在五更天炮声响起之前就起身了。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用劈柴搭架子,为五更天点旺火用。
起五更,点旺火,是镇上的传统。大年初一人们五更天就要起床,用劈柴搭起一个十二层的架子点旺火。十二的寓意是一年的十二个月,旺火寓意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旺顺吉利。
吴彦军出了被窝,穿上新裤子,听到炮声,他的困意已散去许多。
“都出来吧。”吴尚荣招呼全家老小,“点了旺火,都出来烤烤旺火。”
姥姥把吴四丫包裹的严严实实,“四丫也去烤烤旺火。”
“妈,这行吗?”张丽娥倒担心起来,“这大冷的天。”
“没事儿,哥哥们小时候不也这么烤过旺火吗?冻不着。”姥姥下地,抱起四丫。
吴四丫早也被新年的响声惊醒。
“我来抱吧。”张丽娥道。
“妈,姥,快点儿!”吴彦军跑进屋里招呼道:“旺火点着了,快来呀。”
全家人出屋,围在旺火旁,火焰映红了一张张喜悦的面庞,吴四丫的小脸蛋更是红扑可人。
姥爷笑盈盈地伸出手接近火堆,“都烤烤旺火,过年都吉祥顺利。”
范伯家也起床了,旺火也烧起来了。
范婶笑着过来,道:“过年好!给你们全家拜年了!”
“范婶过年好。”张丽娥道:“都去给范伯拜个年去。”
三个小子呼拉拉跑过范家院里。
“范伯过年好!。”
“铭哥过年好!”
“嫂子过年好!”
“弟弟也好!”
“你们吴家人真勤快,每年都起这么早。”范婶道。
范婶看见张丽娥怀里的四丫,“哟,把丫头也抱出来了?”
“啊,烤烤火,旺一旺。”姥姥笑。
“是是,旺一旺,旺一旺好。”范婶道:“咱们来年都旺,都旺啊。”
范婶笑着走了。
范伯给了吴家三兄弟一串鞭,“玩去吧。”
炮声在院子里响起。
邻里的炮声继而四起。
整座城里都是炮声。
这是年的声音。
旺火烧得差不多了,姥姥姥爷张丽娥抱着四丫先进屋了。
姥姥和张丽娥开始准备庆新年的早茶早点。
大年初一早上要吃甜点,寓意一年都是甜蜜的,还要嗑瓜子吃花生,这叫“剥穷皮”,剥掉了穷皮,富裕就来了。
吴尚荣率领着他的三个儿子还在院子里放炮游戏。
天亮起来了。
范伯范婶早就回屋了,听着吴家三个儿子在院子里尽情玩耍着。
范婶包好了四个红纸包。送进了吴家的院子。
“先别放炮了,范婶给压岁钱了。”范婶笑。
兄弟三人再次给范婶拜年。
谢过范婶收了红包的兄弟三人真开心,这是过年第一份压岁钱。
范婶进了屋,走到炕边上,“这是给我们丫头的。”说着把红纸包塞在吴四丫的枕头下。
“他范婶年年头一个来送压岁钱。”姥姥笑,“丫头还这么小,不用给她了。”
张丽娥把红纸包从枕头下拿出来,“就是,不用给她。”
范婶严肃道,“这话说的,我们四丫也是家里的一分子,重要的一分子,怎么能没有我们丫头的呢。”范婶把红纸包从张丽娥手里抢下来,再次塞在枕头下,然后跟四丫道:“对不对?是吧?怎么能没有我们的呢?”
“行,那就替四丫谢谢范婶了。”姥姥道。
“谢什么。”范婶道:“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范婶起身离开,出了厅堂的门,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小伙子,“这仨小伙子,又长大了。”
范婶点燃一支烟,走了。
炮声静下来了。
一家人围桌坐定,接下来是拜年的仪式,按照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挨个给长辈们问好。
吴彦军最积极,“姥姥过年好!姥……”
“等等,今年可不是你最小了。”姥姥笑。
吴彦军愣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他有个妹妹呢。“对对对,让我妹先问好。”
姥姥笑,“你妹还不会说话呢,明年就会了。”
“那,那我替妹妹问姥姥过年好姥爷过年好爸妈过年好大哥二哥过年好了。”吴彦军一口气说完了。
吴尚荣笑笑,这小子,背课文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利索就好了。
“好。”张丽娥笑道:“三儿像个当哥哥的样子。不错。”
“表扬表扬。”吴彦章鼓起掌来。
“轮到我了啊。”吴彦军又是一口气,“姥爷过年好姥姥过年好爸过年好妈过年好大哥过年好二哥过年好。”
“行,这肺活量可以。”吴彦章笑。
“二哥,该你了。”吴彦军催促道,问完好,好吃东西啊。
“姥姥姥爷过年好,爸妈过年好,哥哥过年好,老三老四也好。”
“大哥,该你了。”吴彦军继续催。
“姥姥姥爷过年好,爸妈过年好,弟弟妹妹也好。”
轮到张丽娥和吴尚荣,拜年的对象也就少了。
吴彦军发现,谁最小谁问候的对象最多,自己小了这么多年,终于以后有个人比我更小了,想想就乐了。
问完好,姥姥和亲妈发了压岁钱。
哥仨美滋滋地收下了。
点心热茶刚刚进肚。
院门被推开了。
每年最早来拜年的人肯定是梅子和她的三个儿子。
梅子进了屋。
“大姨过年好,姨夫过年好,姐姐姐夫过年好!”
“梅子过年好。”
“梅姨过年好。”
“问好啊?”梅子用手戳三个儿子的头。
梅子的三个儿子这才闷声闷气道:
“大姨姥过年好。”
“大姨姥爷过年好。”
“丽姨过年好。”
“哥过年好。”
“行了行了,快坐下吃东西吧。”姥姥道:“大冷天的,给孩子们喝点儿热水。”
梅姨的三个儿子见了吃的从来不客气,拿桌上的糖块点心吃起来。
梅子掏出四个红纸包,“这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说完塞给吴彦明他们,把第四个红纸包塞进了吴四丫的被子里。
张丽娥也掏出三个红包,“来,七斤八斤九斤。”
张丽娥和梅子早有约定,过年的压岁钱每个孩子给两毛,两边都是三个孩子,就相当于交换一下。但今天添了四丫,张丽娥特意在给七斤他们的红包里多包了一毛钱,为的是不会让梅子吃了亏。
梅子知道他的三个吃货儿子吃起来没够,拜完年就招呼三个小子走。
吴尚荣装了一大包麻花给梅子,“拿着吧。”
“姐夫,姐,不拿了。”梅子不好意思伸手。
“拿着吧。”张丽娥道:“这你姐夫炸的,好吃,给孩子吃吧。”
“谢姨夫。”七斤嘴快手快,接过了东西。
“好,拿着。”张丽娥道。
梅子拉着三个儿子走了。
张丽娥望着梅子一家出了院门。
梅子的丈夫眼睛不好,从前年起就不出门了。家里全靠梅子一个人,照顾老公,还得拉扯着三个儿子。
唉,命苦的梅子。
这事要摊在张丽娥头上,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梅子的乐观顽强,张丽娥比不了。
每年初一还有一拨最早来拜年的人,就是当地的乞丐。大年初一是他们挣钱的最佳时机,一大早他们就挨家挨户拜年念喜。
院门一开,快板和二胡声传来。
“大年初一全家笑开颜,咱们急忙赶早给您拜个年:一拜勤勤肯肯发财年,二拜日日月月挣大钱,三拜红红火火致富年,四拜老老少少都康健,五拜东家开开心心日子甜!”
吴彦明起身,“我去打发他们走。”
姥姥笑,“让他们再念一会儿,我爱听这个调调。”
“新春到,问个好,我的祝福早报到;新春到,真美好,一副对联两边俏,愿东家生活日日妙;新春到,火灯照,今年生活步步高……”
吴彦明道:“不就是讨吃的念喜吗?这有什么好听的呀?”
“我打发他们走吧。”吴彦章道。
姥姥阻止两个外孙子,“你看他们,嘴上的词说来就来,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即兴发挥啊?”吴彦明道。
只要没给钱,乞丐就不会走,会一直唱念,当然唱念的时间越长,给的钱应该更多些,再给点儿吃的就更好了。
“祝东家,老的身体棒,小的都健壮,家里出黄金,墙上长钞票,生活添芬芳,幸福又安康……”
“这词,一套一套的。”吴尚荣摇头笑。
“老大老二。”姥姥笑笑,“去吧。”
吴彦明从厅堂门口的盒子里拣了三个二分钱。
门口盒子里的硬币主要就是用来打发丐帮的。
“给。”吴彦明把钱放进乞丐手里,“走吧走吧。”
“给点儿吃的吧,大过年的。”主唱的乞丐道。
“给他们一人一个窝头吧?”吴彦章问姥姥。
“给吧。”姥姥笑,“大过年的,他们也不易。”
吴彦章送出去三个窝头。
“没有馒头吗?”主唱的乞丐真会讲条件。
“没有没有,走吧走吧。”吴彦章轰他们出去。
三个乞丐出了门,接着走街串巷去了,这是他们营生最好的一天。
姥姥笑,“我就爱听这个调调,有意思。”
“等老大结婚的时候,专门请一拨人来念喜,让妈听个够。”张丽娥道。
吴彦明听到“老大结婚”,诧异道:“谁要结婚?”
“没事没事,就是一说。”张丽娥道。
姥姥笑,“我等着那一天。”
张丽娥抱起吴四丫的时候,把梅子塞在四丫被子的红纸包拿出来,纸包包得很松,五毛钱从里面掉了出来。
五毛?张丽娥捡起那五毛钱,梅子怎么给了这么多?
“老大老二,梅姨给了你们多少钱?”张丽娥问。
吴彦明和吴彦章拆开红纸包看了看,“五毛。”
“我的也是五毛。”吴彦军兴奋道:“我姨今年给的最多了。”
这个梅子!怎么那么实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