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辩若讷
八爷似乎喝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能不着痕迹的按住我的手腕,笑说:“又说酒话不是?你谁也代表不了,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呵呵!”刚说完就埋下了头,似乎站着就要睡着了。
我重新端起酒杯道:“那若诗就……”
又被八爷按下,八爷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谢不谢,罚不罚的,何必搞得这么拘谨。大家都随意,随意……”说着又拉着我坐下,“来,吃菜,吃菜,这是专程从洞庭湖送来的鲤鱼,这是山上猎户新打的野味……”说着,说着,手又耷拉了下来,仿佛真的要睡着了。
我知道他们是存心在打太极,索性放下碗筷拍在作案上:“若诗吃不下,若诗看到的不是鲤鱼,若诗看到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灾民们干瘪了的尸体!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我们吃的这桌上的一道道,一盘盘,那不是菜,是灾民们的命!”
原本看似醉醺醺的九爷猛得拍案而起:“蓝若诗!我是看在十四的面上才对你一再容忍,你不要不识好歹!”
“老九,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女娃娃”,八爷‘似乎’也跟着一下子‘清醒’不少,拍拍我的肩,“若诗啊,有些事,你还小,你不明白!按例,郑州每年要上交八万担军粮。这是朝廷下的旨意”。
我从位置上起身跪下:“贝勒爷恕罪!若诗并非要无理取闹。只是此次黄河水患,灾洪肆虐,民不聊生。恳请八爷能减免赋税,给郑州城的百姓一条活路。起码……”我定了定神,“银子拿走,粮食留下”。
九爷指着我的鼻梁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八爷挥了一下手,示意九爷打住,又道:“若诗啊,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何尝不是殚精竭虑,辗侧难眠”,语调温柔慈祥,像是老父亲同自家女儿说话。又揣着手脖子,思量了一阵,“就……按你说的办吧”。
我心下一喜,跪谢道:“谢八爷体恤民情,郑州的子子孙孙一定都会念八爷的好”。
八爷又道:“不过,你要先去替我办一件事”。
我:“八爷有事尽管吩咐”。
八爷:“不难。只要你去说服准噶尔部,让他们不再进攻西藏,不再骚扰我大清的边境,我西征之师就不再吃郑州城的一粒粮”。
我心底骤凉,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站起来。
八爷‘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不愿意帮,万千的弟兄正在奔赴沙场,谁知道一个月以后,战场上还能留下几个人。如果两个人要同时饿死的话,饿死一个灾民,地方还是大清的;如果当兵的都饿死了,我们就会亡国”。
我扯了扯嘴,哼笑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命不分贵贱,士兵就一定强得过百姓吗?当年‘秦国’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其兵力之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可到头来呢?区区疲弊之卒,数百之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就云集响应,赢粮并起而亡秦!”
我:“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我很少能够引经据典,也很少能慷慨激昂的发表长篇大论,可这一次,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到最后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场上有很多人,有些人巧言善辩,有些人心狠手辣,有些人道貌岸然……可是这一刻,这些人都沉默了。九爷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八爷是最先反应过来。一向温润如玉的他此刻冷意如霜:“放肆!你把我堂堂大清比做亡秦,是暗喻当今圣上是那残暴不仁的嬴政吗?”
形势骤然发生逆转,我一愣,连眼神都跟着慌乱了,连忙跪下:“若诗不敢”。大清虽然富强,可有关文字狱的冤案还少吗?如今他借机指鹿为马,反诬我口出秽言,讽刺当今圣上残暴不仁。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没想到这一回,我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了。
八爷看了我良久,忽然道:“算啦,你醉了,我不与你计较,回去歇着吧”。
见好就收的道理,八爷懂,我也懂。我不敢再做争执,忙叩谢道:“谢八爷,若诗告退了”。便跟鬼追着似的快步走了,生怕他突然反悔。
出了拱门,入了庭院,便看见庭院里停着许多马车,比进来时又多了几辆。待走的近了,就觉察出异样来,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侍从跟在后面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往这边走”。经过刚才这些事,侍从的态度早不如先前。
我点点头,欲走。忽然想到了问题所在:首先这些车辙较一般的车痕要深上许多。什么东西能有这么重?其次,装的既然是粮,用的应该就是平板车,怎么是这种有着棚顶,搭着帘子专供人乘坐的马车?除非……是里面的东西见不得人!想了想,算啦,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何苦趟这趟浑水,搞不好还要赔上自己的脑袋……
走了几步,又寻思到四爷是立了军令状的,要是今晚这些东西都出了城,先不说他脱不了罪,这郑州城的百姓该怎么办?若诗啊,若诗,你刚才义正言辞的勇气都上哪儿去了,难道被八贝勒一吓就真的成了脓包了吗?思及此,咬咬牙,还是赌一赌吧……便掏出一钱囊,故作不慎落下……
侍从道:“若诗姑娘……”
我佯装不知,“怎么了?”
侍从看到从钱袋里滚落出来的银子,眼睛就亮了:“没……没事。”
我装作继续往前走,侍从就故意落在了后面,趁他捡钱的功夫,我跳上了装粮的马车。
待从抬起头的时候,我已经没了人影。他只道我已经走远了,又怕太早回去没法交代,便装模作样的出了门口。
我待他走的远了,才仔细观察起马车来。马车的光线很暗,看不见什么东西,全靠着手摸索。前面全是米袋,我蹑手蹑脚的往里钻了钻,就碰到了木匣子,匣子上还贴着封条。我努力提了一下,不动,改抱,亦不动。我就觉出问题来,按照体积、重量来估算,这个密度……正是黄金的密度!(密度=重量体积,高中物理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