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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柳暗花明

乾裂 创魂 4733 2021-04-30 13:44

  “我叫姜非,你叫什么名字?”

  “一三五。”

  “什么?”

  “贫僧法号:一三五。”

  姜非不禁语塞,浓眉和尚真是有些奇特,这么生僻怪异的名字,还是从来没有听过。

  潺潺流水清悦泠泠,伴随着温和的轻风,温柔吹拂在耳边。

  归元桥拱俯在碧绿凝翠的水流上,宛若一个巨大心脏,扩张着全城的水源。

  碧翠水面上,不乏些喜爱游玩的年轻男女,泛着画船划行在上,回响着欢声笑语。

  未展秋心的青青荷尖上,立着薄翼新舒的小小蜻蜓,依约停留间,点缀出迷离梦幻的景趣。

  姜非带着一三五来到桥下水岸边,问道:

  “你说,在这桥下放样东西,又不想被人发觉,可行得通?”

  一三五打个佛号,沉稳开口:“依贫僧之见,在于施主如何取舍。”

  如何取舍?

  不放的话,小命难保!

  “容不得取舍,必须得放。”

  姜非不假思索,一口定音。

  “那又要看施主欲放何物。”一三五沉稳如故。

  姜非闻言一时语结,因为他并不晓得如何形容怀里揣着的古怪东西,索性扳过一三五的脑袋,稍微拉开衣襟,以便让他窥看。

  “呃……看到了么?”

  一三五摆直脑袋,浓眉微微一坠,沉稳开口道:“想不到施主仪表堂堂,竟是女儿身。”

  女儿身!?

  姜非一口气没噎在喉咙里,这傻和尚,该不会是把那琉璃盏,当成……当成是女儿家的东西了吧?

  他连忙拉开衣襟埋首看去,琉璃盏反扣在胸前,黑色浓雾不知何时散去,温润的色泽洁白细腻,却是有七分相像。

  姜非哭笑不得,索性将这白腻琉璃盏一把拉出,递到一三五面前。

  “看清楚了么?哪有什么女儿身!”

  一三五古井无波的眸子中翻起一层涟漪,沉稳的声音夹带着愧疚,打着佛号道:“是贫僧眼拙了,险些误会施主。”

  不远处,有阴影在蹿动,像是闻到腥味的野猫,恨不得一把将眼里的鱼抓住,狠狠撕咬在嘴里。

  看到四周人车往来不断,姜非又赶紧把琉璃盏塞回了怀里,问道:“如何,可行么?”

  “恕贫僧愚钝,不知此事为何会让施主为难。”

  原来,这琉璃盏上的黑雾消散后,看起来跟寻常人家的灯盏并无许多差异,而一三五没有亲眼目睹那幽冥入骨的黑色火焰,哪会知道姜非的忧惧所在。

  倘若此时丢在这归元桥下,多半也不会有人留意。

  姜非是深知黑色火焰的震撼之处,昨夜的幽冥火焰缭绕嚣张,恍然可勾人心魄。

  要是这样放在桥下,不知会有怎样预想不到的后果!

  想是那黑色火焰惧怕白日,便暂时隐遁在这琉璃盏内,不如等晚上再拿出来给一三五看。

  “没那么简单,晚上你就知道了。”姜非皱眉,微微摇头。

  一三五打了个佛号,神色自若,望向满城烟波禅意,似乎事情的简难与否,他早已参透了然。

  嘹亮的鹰啸在空中荡开,惊起不少人举起目光仰望,雷光跃动的苍峻英姿,轻易排开云层,翱游在天际。

  会不会是腾龙军团有消息传回来了?

  姜非心中一振,满怀希冀,看着穿过云头的雷鹰。

  可入眼过后,便是无尽的冷意浇灌在心头。

  雷鹰自东向西,完全与在极北之境的腾龙军团没有联系。

  “施主的悠悠心事,恐怕连这等神速的飞鸟,也难以传递。”一三五神色不动,沉稳开口。

  姜非深以为然,点头道:“纵能书得长恨,无处信托。”

  “施主终究是凡人,脱不了尘俗的窠臼。”

  一三五说出些意味深长的话时,神色总是泰然自若,这不得不让姜非感到十分钦佩,究竟需要何其强大的心性,才能做到如此的淡然处世。

  “你是过来人?”

  这句话油然而生,姜非不自觉得脱口而出。

  一三五微微摇头,沉稳道:“如若过来,又何须苦行?贫僧只是走在施主的前面。”

  “那你又何出此言?”姜非眉头微沉,不解道。

  “施主看这天地,是否宽广。”

  “当然,四海八荒,无穷无尽。”

  “可容得下生离死别?”

  “容得。”

  “当施主闭上眼时,天地都可存于心中。为何却桎梏于生离死别中,不能自拔呢?虽能解得天地宽广,却不能与心相容,不是尘俗,又是什么?”

  姜非闭上眼感受着虚空的浩渺,一三五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要想真正做到不为所动,还远远不及。

  一三五看出姜非仍然困顿,便继续道:“人函天、地、阴、阳气,有喜、怒、哀、乐情。天禀其性而不能节,仙圣能为之节而不能绝。感情残缺的人,是不完整的人。施主若是有所欠缺,可寻得新欢来补,便可圆满心境。”

  新欢?

  姜非眼前浮现出慕容霏晴清婉娉婷的身影。在他记忆里,除却家人之外,只有这位少女可以让他感到欢愉。

  若是真要去补,非她莫属。

  “我好像明白了,多谢你的开导。”姜非心中通畅了不少,微微一笑道:“恰好有一人身在此城中,可以弥补我心中残缺。”

  “那施主应及时前往相见,不要耽搁。”

  一三五说完后侧过身子,正欲对着姜非站着的位置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可待定睛一看,哪还有半分他的影子,早已跑得不见踪迹。

  笑意逐渐森冷,一三五的眼中黑雾翻腾,身上的僧衣补丁窸窣凋落,窜动出狂乱的黑气。

  他头上的戒疤也在蠢蠢欲动,像是已经裂开,缭绕的黑气冲摇而起,迅速模糊了身影。

  数位带刀侍卫呼啸赶来,正碰上黑气缠绕的一三五,他们睁大眼睛,正欲放口惊呼,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们的眼中,光采急剧暗淡,一点黑芒疾速亮起,并迅速扩散,吞噬着他们的灵魂……

  ……

  金雍城南。

  许久未见慕容霏晴,姜非时常会想念,可由于她开启灵力后,便音讯寥渺。

  姜非又因为一直停留在“真武”境界,自行惭秽,所以便日久生疏。

  今日听闻一三五的“诲人不倦”,姜非长期堆压在心底的想法终于澎湃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三年未见,她有没有变。

  姜非想着,已经在不知觉中来到慕容家的门口。

  他并没有完全被感情冲昏头脑,决定前来慕容家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就是可以寻求慕容家的帮助,化解处于乌袍术士胁迫的窘困局面。

  “在下姜非,有要事需要进见,还望通报。”姜非对着门前把守的侍卫说道。

  侍卫侧首看来,刚正的眼神审视了数息,才开口道:“稍等片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有个管家模样的仆人从里面出来,邀请姜非进去。

  府门内是座花草蔽芾的园林,蓁蓁枝叶四处舒展,虚掩着轻灵喈喈的鸟鸣声。

  走过了园林,便看见了门户敞开的堂殿,隐隐传出锦瑟鼓鸣,叮咚作响。

  殿堂中间坐着一位外貌刚毅的中年男人。

  他爵封“东升侯”,官居“执金吾”,负责巡卫金雍城内的治安和保卫在居城内王朝官员的安全。

  慕容烈看到姜非走进门来,挥手示意,辞去两旁舞琴弄弦的乐女,站起威武的身形招呼道:“许久不见贤侄,今日得已会晤,可比这弦乐之声更能让我感到噫乎快哉啊。”

  姜非站定身形,向前作揖行礼后,才开口道:“叔父日理万机,幸有千载难逢的闲暇,得以让小子碰上,深感荣幸。”

  客套一番后,慕容烈招呼姜非入座,刚毅的面孔露出些期待之色,问道:“皇甫兄这次出征后,可有些消息传讯家中?”

  姜非摇头,他知道慕容烈更为清楚皇甫胤有没有消息传回,只是碍于情面,不可说直接说破罢了。

  随即接话道:“往常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首战告捷而返。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居然音讯全无。”

  “此事确实蹊跷,听闻王朝派遣搜寻的队伍也是一无所获,有些逗留时日过长的,竟也重蹈覆辙。”

  慕容烈频频摇头,颇为痛心疾首。

  “我正准备去找他……”

  姜非目光坚定,可话还未说完,便被慕容烈一口打断。

  “什么!极北之境凶险异常,贤侄断不可有这种念头。王朝已经准备援求于三清观,他们谙熟吉凶定断之法,趋祸就福之道。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你大可宽心。”

  确实如此。

  王朝接连派人前去搜寻都没有结果,倘若再不远万里前去探看,无异于自寻死路。

  姜非暗暗心惊,为自己因在年轻气盛时痛失亲人,又在皇甫家孤苦无依,渴于见到皇甫胤而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感到无比愚昧。

  “我也有过年少疏狂,意气用事的时日,可以理解你此时的心情。”

  慕容烈伸出大手拍了拍姜非的肩膀,以示安慰。

  姜非点了点头,心中的惭愧溢出到眉头上,忽而又一振眉梢尽数挑开,面露情急之色。

  “叔父可知道“焚昧珠””怎么破解?”

  慕容烈神色一震,略感吃惊道:“那可是巫师邪祀用来陷害人的阴毒之物,贤侄问这作甚?”

  所幸没有白跑一趟,慕容烈知道“焚昧珠”的来历。

  姜非苦涩一笑,向慕容烈道出昨夜乌袍术士胁迫的经过。

  慕容烈听完后,一只大手狠狠拍在桌上,剩了一半的茶水都飞溅而出,洒在地上。

  他一双眼中怒火中烧,恨恨发声道:“定是那些受魔族蛊惑的术士,因城内戒备森严而不敢出入,便盘踞在荒郊野外,想法设法地胁迫他人来为非作歹,我定会亲自率人去城外北处严加排查。”

  姜非清炯地眸子含着震惊,没想到慕容烈居然大动肝火,还好他没有动用灵力,否则还不把这房子给拆了!

  “不过,要破解这‘焚昧珠’也并非易事,如若动用蛮力,便会致其引爆……”

  慕容烈目光闪动,思索数息后,神色一定道:“你且待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叔父稍等一下。”

  姜非差点忘了怀中揣着的琉璃盏,于是便连忙掏出那块柔白细腻的事物,递了过去。

  “这就是昨夜那厮让你放在归元桥下的东西?”

  慕容烈接到手里把摸细看,刚毅的脸上没有收获的起色。

  “这是块玉器灯盏,并没有特别之处,你道昨夜有黑雾腾现,而白日又不得其见,待我找人查查此物的来历。”

  姜非眼看慕容烈就要转身离去,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翻腾的心思,问道:“敢问叔父,霏晴可在家?”

  慕容烈眉头一展,难得露出些慈爱的笑意,显然谈及慕容霏晴便感到心中欣慰。

  “贤侄有所不知,霏晴自开启灵力后不久,便被家族举荐到元通宫修行,平时很少回来。”

  姜非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释掉心中失落。

  ……

  “焚昧珠是集多种火毒炼制而成的一种毒药。要想破解,需要先用极寒之冰覆在身上压住热毒,再以冷水灌入腹中稀释其性。如此两个时辰后,才可动用外力将它从你口中逼迫出来。”

  姜非赤膊着上身,坐在堆满冰块的木桶里,只感觉入骨凉意层层侵入五脏六腑,说不出的寒冷冰人。

  眼看着慕容烈又端起一勺冷水过来,姜非只好张开嘴巴任其浇灌入覆。

  在这内外结合之下,体内的寒气一时间又增幅了几倍不止,直冻得姜非咬着牙关却止不住哆嗦,浑身抖得像是赌桌上掷动起来飞快旋转的骰子。

  “贤侄且多忍耐,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待叫人前来对你照看。”

  慕容烈说完便走出了门外,姜非由于冻得厉害,反应也尤为敏感,隔着门户隐约听到,说是唤兰儿过来。

  果然,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后推门而进了一位少女。

  她身材窈窕,上身穿着鹅黄绣花裹胸,外罩翠色缕纱薄褂,下穿青色长裙,柳眉大眼,端庄秀致。

  “公子好,奴婢前来伺候。”

  她讲话时声音婉转,也是较为动听。

  姜非正处于寒窟冰窖之中,浑身瑟瑟发抖,可没心思欣赏这俊俏侍女的姿容丽声,只是打着哆嗦点头示意。

  兰儿见状不禁掩嘴娇笑,可还是谨记着慕容烈临出门时的安排,伸出兰花指捻起一勺冷水向姜非嘴里灌下。

  这哪里消受得住!

  姜非口中都已冷得失去知觉,心中恨不得把那可恶的乌袍术士大卸八块!

  “公子大可放心,奴婢照顾人向来周到。”

  兰儿看到姜非的神情痛苦不堪,心中一软,温柔出言慰藉。

  姜非暗自摇头,任你再细致周到,也不能为人分担这深入骨髓的寒冷,只能看着我承受痛苦的折磨……

  两个时辰后。

  在兰儿温声细语的照顾下,姜非算是勉强撑到慕容烈回来。

  那颗潜伏在体内的焚昧珠终于在慕容烈运用灵力拍在姜非腹上而从口中吐了出来。

  深褐色的珠体滚落在地,卷走了姜非快要忍耐不住的极寒痛楚。

  轱辘而过的轨迹上,竟脱落出点点冰屑。

  很快,焚昧珠化为缕缕黑雾,飘荡向远处,又似穿过门间的缝隙蹿出,寻找新的归宿。

  “快带他去用温水浸泡,以免体内寒气存留过久,伤及内脏。”

  焚昧珠成功逼出,慕容烈松了口气,他并未忘了给姜非及时驱逐滞留在体内的寒气,否则可就弄巧成拙了。

  姜非正昏昏然不知所云,听到可以去泡温水,还是勉强站起了冻得发青的身子,试着向前迈动,以求快点投进温暖的怀抱。

  兰儿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带着他向温水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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