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现在只剩下你们‘左枢密文院’还未表态，您……”
呼延厉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卢修以及‘左枢密文院’的抉择颇为期待。
那卢修从会审开始就一直闭目养神，似乎完全不在乎旁人的态度，直到此时才睁开双目，缓缓站起身道：
“我代表‘左枢密文院’以及大洪朝所有文官，支持天波杨家！”
话语如此直截了当，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此言一出，杨烈又惊又喜，心中大叫了一声好。
旁观众人却愕然一惊，心想卢修这空口白话的这一番态度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
“呵呵，卢大人，你说代表‘左枢密文院’和大洪朝所有文官支持天波杨家，不知可有什么凭证，比如各地文官上交之文书？”
此时的孟光却不动声色，故意刁难道。
卢修双目灼灼，看向孟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只听他依旧铿锵有力道：
“老夫今日前来没有带任何凭证，但却敢说这话，诸位如果不信，大可以去‘左枢密文院’找任何一个文官大臣去询问，看看他们是何意见？”
“嘿，卢大人，现在是朝廷‘最终会审’，事关重大，您这样随口说说可不行，还是拿出一些凭证来好。”
“不错，卢大人，我听闻各地文官其实都有上书，您何不……”
众人听得迷茫不解，心想既然‘左枢密文院’全力支持杨家，为什么不肯将各地文书取出来做个凭证？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成？
一旁的呼延厉当即出口提醒。
然而，直到此时，卢修依旧固执己见，只是看起来心中动怒，似乎为什么事而大为恼火。
见状，杨烈心中一惊，心想：
“不对，‘左枢密文院’既然决定支持我天波杨家，又岂会无聊到空口白话？他们定然从各地文官那里收到文书，只不过是……出了什么变故？”
杨烈正在沉思之际，卢修似乎受逼不过，终于将手中那张白卷纸张展开，高声道：
“那好，诸位请看，这里就是我‘左枢密文院’最终统计名单，其中包括我卢修在内的九成以上文官支持天波杨家保留封号！”
众人仔细查看，果然见到白卷上所书的各地文官中绝大多数支持天波杨家，支持‘天旭’‘天刀’二府的官员寥寥无几。
原本这样一来也就罢了，可是此时孟光却忽然冷笑道：
“卢大人，恕晚辈多疑，您刚才一直犹豫不定，不肯将这份名单公布，如今却又忽然拿出，这名单的真实性只怕有些问题吧。”
“混账，你这是信不过我‘左枢密文院’吗！”卢修大怒。
堂上的呼延厉雷胥二人也一起不悦道：
“孟世子，卢大人乃我朝‘文渊阁’学士，德高望重，他既然如此说便必定假不了，你不可妄自揣测。”
“不敢，只不过事有蹊跷，这份名单又和在下想象之中出入太多，所以难免多心而已，还请卢大人取出足够的凭证来证明为好。”
事到如今变得越来越诡异，孟光似乎料定卢修拿不出凭证一般，一口咬定名单有假。众人疑惑，他既然如此不肯服输，那为何之前当‘右枢密武院’和‘东郊禁军’公布名单时不全力争取，却在此时如此胡闹？
杨烈心中沉思：
“这几日我百般努力，在‘东郊禁军’和‘阵国’两方面都下过功夫，却惟独没有考虑过‘左枢密文院’，而我天波杨家对于这些当朝文官确实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所以他们绝对犯不着为我杨家而弄虚作假！这份名单真实无误，可是为什么卢大人如此不情愿呢？”
心中狐疑，杨烈当即向卢修躬身一礼道：
“卢大人，天理昭昭，是真的便一定假不了，既然旁人不信，杨烈也恳请大人下令取出各地文官上书作为凭证，也好堵住小人之口。”
“这……”卢修闻言叹息：“唉，不是老夫不愿意取出凭证，而是已经取不出来了……”
“嗯？这是为何？”
杨烈呼延厉雷胥等人一起诧异。
卢修无奈，终于怒不可遏道：
“好！既然诸位如此相逼，那老夫便实话实说了，原本这三日之内我们‘左枢密文院’的确收到各地文官上书，其中有九成以上表示支持天波杨家保留封号，此事与我们‘左枢密文院’预料一致，原本我也打算今日将各地文书统计名单送来，不过在此之前却忽然出了一些变故！昨日午夜，我们众多文官都已离任休息，却不料此时忽然有人潜入‘左枢密文院’文书阁内，将近日所有上交文书一举毁掉，其意便在于让我们今日无法拿出凭证支持‘天波杨家’。此事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想不到在这洪都城内居然有人胆敢潜入堂堂‘左枢密文院’中放肆，然而当时太过突然，对方又武力高强，所以我们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众多文书毁于一旦，直到今日凌晨，我和另外几位大人才凭着记忆匆匆将这份名单记录下来，虽然并不齐全，但绝对真实无疑！”
说着，卢修越加心中光火，忽然手指孟光道：
“孟世子，刚才你口口声声让我拿出凭证，是否早已料到那些各地文书已毁，此事绝非旁人所为，天波杨家更是想要保全还来不及，一定是你们‘天旭’‘天刀’二府所为对不对！哼，堂堂天将世家，居然行此龌龊勾当，更加没有将朝廷和我‘左枢密文院’放在眼里，你可知单凭这一点，我‘左枢密文院’便可让你们两家身败名裂，从此在大洪朝没有立足之地！”
卢修早已怒气勃发，依他的修养居然说出如此威胁之言，可见生气到了极点。
而直到此时，杨烈等众人才恍然大悟，难怪卢修迟迟不肯拿出什么凭证，原来各地文官上交朝廷的文书早已在昨夜就被人毁了！
联系到刚才孟光口口声声请卢修拿出证据，如此举动如同欲盖弥彰，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所作所为，呼延厉等众人也预料是‘天旭’‘天刀’二府刻意谋划，不过无论如何，文书已毁，‘左枢密文院’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指证孟光，这样一来，谁也不能凭借卢修的一人之言就断定什么。
“昨夜……昨夜我正在全力突破天道极限，根本无暇分身，就算是有心，只怕也难以料到这一点！‘天旭’‘天刀’二府这次打定主意颠覆我天波杨家，居然连这等冒险之事都能做得出来！好一个孟光，他居然早料到‘左枢密文院’的局面对他们不利，所以有了准备！”
心中虽然叹惜愤怒，不过杨烈也知道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事情再无挽回之余地。
面对卢修的质问，只听孟光淡淡冷笑道：
“卢大人只怕是有些糊涂了吧，你身为朝廷文官，寻常办公也应该知道有证有据的道理，如今你不但无法说明你的名单真实有效，反而反过来莫名冤枉两大天将世家做什么偷盗之事？这种事非同小可，孟光万万不敢承认，也劝卢大人谨言慎行，你如此污蔑我‘天旭’‘天刀’二府，我们也不是泥捏的，早晚有一日上报朝廷，请洪王陛下治罪！”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请洪王陛下治罪！只怪我们一群儒生手无缚鸡之力，昨日竟让贼人从容逃去，所以你现在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卢修惊怒不已，忽然将手中白卷一扔，朗声道：
“也好！既然此事无法令众位信服，其余各地文官的意见暂且不论，今日我仅代表我‘左枢密文院’中全体同仁支持天波杨家保留封号！孟世子，‘左枢密文院’广场就在皇城不远处，你要不要请我那诸多同事过来当面询问一番！”
虽然剔除了大洪朝各地文官这股庞大势力，不过堂堂‘左枢密文院’的全力支持也非同小可。孟光眉头一皱，目光森寒，淡淡道：
“不必了，不敢劳动诸位大人。不过大凡做事总需有理有据，‘左枢密文院’各位大人既然一意支持天波杨家，还请拿出一些令人心悦诚服的道理来，也好让在下信服。”
“哼！那又有何难处！我‘左枢密文院’一向掌管大洪朝文事，对军伍之争并不十分了解，但我们只需明白一点即可，我朝立国以来，‘天将’封号的赐予不但要求将领军功足够，还要考量个人品行道德。这数百年来，天波杨家一门忠烈，为国镇守北蛮，功勋无数，可谓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单凭这一点，‘天波’封号永远保留又何妨！”
孟光神色不屑，冷笑道：
“说到底还是一些虚无缥缈之意，并无真实凭证，这只怕是卢大人一家之言吧。”
“你！”
卢修正要出言反驳，却忽然见杨烈踏前一步，躬身道：
“多谢卢大人好意，事关我天波杨家声誉，不妨让杨烈和他辩驳一番。”
卢修闻言一怔，颇有些不甘心，但随即恨恨坐下，不再理会什么。
经此一闹，众人心知‘天旭’‘天刀’二府已然彻底惹怒了‘左枢密文院’这一巨大势力，虽然双方分属文武职能，平日里并无交集，但‘左枢密文院’在朝廷中影响深远，不再‘右枢密武院’之下，日后若有机会，只怕饶不过这两大天将世家了。
此番‘天旭’‘天刀’二府孤注一掷，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虽然凭空失去‘左枢密文院’这一强援，但此时的杨烈并不见得如何惋惜，反而淡淡道：
“孟世子，你说卢大人所说是一家之言，那依照你的意思，我天波杨家究竟如何配不上这‘天波’二字封号了？”
“当日我两大世家联名上书之时已经明确说明，杨少爷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孟光冷笑道。
“哈哈哈哈，不错。当日你们联名上书时共陈述出两条理由，第一，我祖父‘天波将’杨老令公已然亡故，第二，我天波杨家门丁寥落，无人继承。是吗？”
杨烈微微冷笑道：
“关于这两点理由，我当日在这里面对‘右枢密武院’众位大人已经一一分辨过，第一，因为当代天将亡故而撤销天将封号，这纯属荒谬之谈，你难道不知按照我朝律法，天将之名本就是世袭，只要不是特殊情况，便不可以撤销的吗？第二，所谓‘门丁寥落，无人继承’更加是胡言乱语，我祖父杨老令公之后有我六叔镇守北蛮，军功赫赫，直逼‘天将’，我六叔之后还有区区在下，十年之内必定光大门楣，振兴杨家，你又凭什么说我杨家后继无人呢？”
“哼，杨少爷所说貌似有理，实则所言古板呆滞，完全不知据实分析。按照你所说，你们杨家后人可以在日后继承‘天波’封号，然而你却不知，现如今北蛮边境动荡，边境军伍中无人统帅，急需有人整合大局，抵抗蛮族，你六叔杨六郎自杨令公死后霸占‘天将’职权，自成一脉，不听从其余天将号令，致使军心不稳，士兵涣散。我父亲‘天刀将’以及‘天旭将’想要重整军士，却被杨六郎依仗‘天波将’杨令公之名从中作梗，扰乱军心。试想，在此情况下，边境驻军如何抵御蛮族，保家卫国！天波杨家空占‘天将’封号，飞扬跋扈，如若一日不撤销封号，只怕于边境驻军不利，于我大洪朝不利！”
孟光看似义正言辞，全为大局着想。
杨烈听闻之后却怒极反笑道：
“好！好一个‘据实分析’！孟光啊孟光，你刚才还说卢大人说话没有真凭实据，现在却装模作样说什么我六叔扰乱军心，这难道不是一家之言，难道不是空口白话！”
“嗯？”
孟光原以为理由充分，却不料被杨烈抓到这个痛脚。他心中动怒，但表面上不动声色道：
“那么依杨少爷的意思，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呢？”
“嘿嘿，别的不知，你说我六叔在北蛮边境驻军中飞扬跋扈，依仗‘天将’之名扰乱军心，可我听到的却是数日之前‘天旭将’‘天刀将’二人图谋不轨，企图联手镇压我六叔，只不过最后被我六叔以一敌二，打个平手而已。”
杨烈用心精巧，一方面戳穿孟光谎言，另一边又暗示在场所有人，论武力，杨六郎早已不逊于天将，甚至还犹有过之，如此人物正该继承‘天波’封号。
“哼，”孟光动怒道：
“你胡乱猜测，难道‘天刀’‘天旭’两位将军还故意谋害一个区区‘地将’不成！”
“小人之心难测，又有什么不可能！”
杨烈此时不再与孟光纠缠，而是径直面对呼延厉等人道：
“各位大人，其实杨烈今日前来还有一个请求，我天波杨家封号不但不能撤销，若是长久空置也的确不宜，还请各位共同商议，之后一并上禀洪王陛下，请求让我六叔杨六郎继承‘天波将’之位。历来子承父业天经地义，而且此事若成，对于北蛮边境军伍之事也大有助益，望各位大人三思。”
哗！！！
杨烈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心想原来杨烈此行不仅要保住‘天波杨家’封号，还想借机让杨六郎晋升‘天将’职位，如此谋划不可不说是胆大妄为了。
闻言，呼延厉雷胥卢修三统领六统领‘天枢’‘天璇’两大学士无不错愕难言，最后还是呼延厉委婉道：
“杨少爷，晋升天将之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日之功便可完成，现在恐怕……”
“哈哈哈哈……杨烈，你好大的野心，居然还想趁机为杨六郎晋升‘天将’吗！你难道不知，我朝每一代‘天将’都不是寻常人可以继任，不但需要相应的武力，更需要足够军功支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否则现在也不至于有许多天将世家后继……”
话到一半，孟光猛然住口，这才醒悟自己中了杨烈的圈套。
“嘿嘿，后继无人是吗？原来孟世子也知道现在许多‘天将’世家都是空置封号，无人继承吗？就譬如当代‘天阵将’失踪数年，杳无音讯，可是封号至今依然保留。如此种种，你说你‘天旭’‘天刀’二府请求撤销我杨家‘天波’封号乃是为国为民，那又为什么不见你们请求撤销其他天将封号？嘿嘿，如此处处针对我天波杨家，你还敢说你们没有权欲私心！”
之前杨烈冒然请求众人让杨六郎继任‘天波将’，此举看似莽撞，其实却是深思熟虑，想要引诱孟光上钩，如今果然收到奇效。孟光之前那番话便相当于是承认‘天旭’‘天刀’二府刻意针对‘天波杨家’，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