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与善鬼商议过后，便先去了趟艮竺山。

　　她下意识想撑开阴元伞，可随后却发觉，她依旧半点不惧阳光。

　　远远地，瞧着巍峨的大山，莫离轻轻闭起双眼，却对小傻道，“小傻，你听见了吗？”

　　小傻一脸疑惑，“主人，听见什么？”

　　“瞿如的叫声。”

　　“……嗯，隐约听见了。”

　　莫离睁眼看向它，“你是属于这大山的，你的同族们，都在等着你。”

　　小傻的面色一变，有些白，却立即移开目光，生硬地吐出几个字，“我要陪在主人身边。”

　　莫离也没再多言，抬脚朝艮竺山脚下走去。

　　那间木屋依旧在，经历这么些年雨打风吹，竟还没坍塌。

　　莫离一步步走近，心底钝痛无比，似要生生撕裂般。

　　她终是站定在门前，缓缓伸出手，将门推开了。

　　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响，莫离刚迈入半只脚，身形便顿住了。

　　她瞧着屋内的几口人，一时有些愕然。

　　其中一中年男子站起身，警惕地看着莫离。

　　莫离很快回过神来，轻声问，“你们……是住在这里吗？”

　　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且那架势，似要随时准备动手。

　　莫离面露窘迫，正想解释，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懦懦地开口，“爹爹，我们又要被赶走了吗？”

　　而后，一位中年妇人将那男童搂在怀中，看着莫离，祈求道，“姑娘，我们是逃灾来此的，见这山下有间屋子，便想小住几月，捱过这寒冷的冬日。不知姑娘你是……”

　　听妇人如此说，莫离这才察觉到丝丝凉意。

　　如今人间已是初冬，这卞云城不及淮兮城，冬日里冰雪三尺，自是难熬。

　　弄明白这一户人家的来头后，莫离缓缓勾唇，忙道，“大哥大婶，你们别紧张，我只是个过路人。见这山下有间屋子，便想着过来临时歇个脚，却没想屋里是有人的。实在抱歉，打扰你们了！”

　　那中年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妇人连忙又道，“姑娘，那你便歇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

　　莫离连忙摆手，“不必了大婶，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要转身。

　　踱步至门口时，她又想起什么，扭头道，“这山上有不少野兽，你们住在这里，可要多当心些。若是没有必要，夜里便不要上山了。”

　　“多谢姑娘提醒。”

　　莫离颔首点了点头，便带着小傻与善鬼离开了。

　　只是她每走一步，心都更沉痛一分。

　　她来此处，本是想看看曾经与师父的住处，似乎这样，便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怀念与他相处的过往。

　　可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世间变化万千，这里……也不再是她与师父独有的家。

　　或许，是她该放下了，不该再执着于过往。

　　离开艮竺山后，莫离便去了城中。

　　此时她的情绪有些沉痛，便再没心思跑去浮州城看望田子歌。

　　便想着，早些将这桩灵愿完成吧，回到地府后，去找付白大喝一场，醉个一塌糊涂，好将过往都封藏。

　　穿行在卞云城的大街小巷里，莫离目光呆滞地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卞云城似乎比以前更热闹了，人们的脸上大多都带着欢笑。

　　而从前时时便能听见的“丑八怪”字眼，也再未听人提及。

　　想来，那易安澜做了皇帝后，确是将戎玉国根深蒂固的美丑观念治理了一番。

　　且，就如今看来，这成效应当还不错。

　　走着走着，莫离便停下了步子。

　　她仰头望着身前高悬的牌匾，听着其内嘈杂的喧嚣声，摇骰的音尤为清晰。

　　而那“醉生梦死”四个大字，仿佛有了生命般，一点点变得更加鲜活。

　　她还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她生前是这醉生梦死的常客，她的听骰技艺，皆是在这里习得的。

　　“主人，那边有很多小吃，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傻的声音突然自耳边炸开，莫离微微一惊，收回了思绪。

　　她如今却没什么心思再品尝小吃了，只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们尽快赶去城北吧。”

　　说着，她便要提步。

　　然，目光微转间，却瞧见了对面的摊贩上，正摆着白花花的龙须糕。

　　她盯着那摊贩，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淮兮城的龙须糕，可及不过卞云城的好吃，下回你若去了卞云城，一定记得去尝尝……”

　　熟悉的声音自耳中响起，莫离的心陡地一颤。

　　她记得，许久许久以前，师父便与她提起过这卞云城的龙须糕。

　　想必，他那时心中所想的，是生前他们都还活着时，所经历过的美好。

　　只可惜后来，莫离虽想尝尝，却因为罗刹王，便打消了念头。

　　甚至自那以后，她再没吃过龙须糕。

　　“主人，是龙须糕，你想吃吗？”见她盯着摊贩出神，小傻忙问。

　　莫离并未回话，却缓缓迈开步子，向前方走去。

　　她如此穿行，仿佛踏着前世与死后的光景，穿越了往昔。

　　周遭似是一切都静了，莫离穿过流淌的人群，来到了摊贩前。

　　“姑娘，我这里的龙须糕可是全京城最负盛名的，要尝尝吗？”

　　“嗯，我买两块。”

　　商贩立即包了两块龙须糕递给莫离，小傻则自觉地掏出银两。

　　莫离朝街边走去，寻了个颇为寂静的小巷，方才站定脚步。

　　她这小心翼翼的架势，倒是令小傻觉得十分莫名。

　　随后，莫离抓起一块龙须糕，朝嘴边送去。

　　入口便是浓浓的香甜，她轻咬了一口，口感果真又软又丝滑。

　　她只觉鼻前一酸，脑中嗡嗡作响，有无数画面飞快闪过。

　　“我见你昏倒在山林里，身上还有些擦伤，便将你救了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我的爹爹，被人害死了……”

　　“没有家了吗？那不如，你跟着我吧，我可以收你为徒，至少能保你衣食无忧……”

　　“真的吗大哥哥？你真的愿意收留我？我叫莫离，莫要分离的莫离……”

　　“好阿离，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莫离拜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