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入定的应元在听见这声惊呼时骤然抬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间竟生出一股特别的气氛。

　　与应元相处了整整一日，莫离倒是头一回自他脸上瞧见这样的神情。

　　他愕然，他惊疑，他的身子正轻轻颤抖着。

　　下一刻，女子已向他扑来，看她那架势似想抱他，可最终却收回手臂，似是怕冒犯到他，小心翼翼地蹲在他面前。

　　她颤抖着张了张唇，声音似有些嘶哑，“和尚，你是在等我吗？”

　　应元目光灼灼，莫离竟自他的眼中瞧见了光亮。

　　他迟疑了许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女子一时间惊喜到不知所措，她想笑，却不由眼眶发红，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这时，田子歌突然开口，“兔儿，他就是让你爱了整整十年的和尚？”

　　女子身形一滞，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分。

　　应元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放下了，他定定地看着女子，只听她嗓音中带着哭腔，却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死了，现在是鬼。”

　　应元对此倒是并不惊讶，可女子却满目悲戚，“这山路我爬了足足三年，你却从不肯等我一分，如今我死了，你却等在这里，呵……”

　　女子凄楚的笑声回荡在山头，应元的目光沉了几分，他动了动手指，却什么也没说。

　　莫离见状，双手抱胸，张口道，“我说你这和尚怎么死在了城西，原来果然是犯了色戒。”

　　一听这话，女子面目大惊，冲着莫离便问，“你什么意思？”

　　莫离耸肩，“你自己问他喽！”

　　说罢，便站在田子歌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蠢狐狸，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离知道，从应元的口中她是问不出什么的，但女子这一方，就未必了。

　　果不其然，田子歌将一切都详尽地讲给了她听。

　　五日前，田子歌接取了一桩灵愿，这只兔子精名叫陆灵，她想要在灵安寺钟声响起时开始登山，于钟声落尽前攀上山头。

　　这对于修炼成精的妖而言，自然是不难的。

　　可偏生这只兔子精说了，必须化为人身向上攀爬，且不可使用妖力。

　　这便是说，他们成了普通的凡人，即便体力比寻常凡人要强些，但若要在一刻钟的时间内攀上这约有五百丈高的大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田子歌尝试了五回，皆无疾而终。

　　他不是没有想过提前攀山，只要赶在钟声结束前上来不就好了，可陆灵却一口反对。

　　田子歌犹在喘着粗气，无奈道，“这兔儿爱上了和尚，和尚曾告诉她，若她在灵安寺钟声回荡天地时攀上山头，便为她还俗。可前提是，她不得凭借妖力，更不能使诈耍赖。”

　　于是，陆灵每到酉时便守在了山脚下，自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攀山，可她努力了三年，从未曾成功。

　　直至五日前，她死于山中猛兽之口，就此丧生。

　　许是因着应元和尚的缘故，陆灵十分善良，在这条山路上帮助过不少人类，因此死后魂归地府，便也成了善妖。

　　莫离却有了疑问，“可她即便是耍赖使诈，提早便出发，这和尚也未必能知晓。且这山上木林丛生，便是这和尚每日都等在山头，也必然看不清下方的动静。”

　　田子歌更加无奈了，“我也这么想，可那兔儿却口口声声说这和尚修成了佛门神通，即便不去看，也能知晓她究竟有没有依照规定攀山。况且，她起初也使过些小心思，但都被看穿了。”

　　莫离闻言，忍不住点头，“那倒是，这和尚真有些本事的。”

　　二位灵使说话间，陆灵与应元却依旧互相对视着，久久都未见谁开口。

　　莫离与田子歌倒是极为默契地坐在了一旁，静静地等着。

　　她虽有猜测应元是犯了色戒，可却没有想到，那个令他生了凡心宁愿下辈子不再入佛门的人，竟然会是一只兔妖。

　　到底是人妖殊途，他又是个和尚，这份情，注定不会有结果。

　　他自是无比清醒，却与陆灵许下约定，可这样的约定，究竟是为了令彼此心死，还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念想，或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时间过去许久，山林里虫鸣声阵阵，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天上的星光却更亮了。

　　就在莫离以为这对苦命鸳鸯会对坐一整夜时，陆灵突然开了口，“你为何会死在城西？”

　　应元沉默了片刻，如实答，“突然不见你身影，我方寸大乱，寻了几日未果，猜测你许是出了事，又侥幸想着你或许只是回了原本的家乡，便走去看了看。却没料那大山里处处都是猎人布下的陷阱，我没能躲过，便死了。”

　　头一回听见这和尚不再念经似的说话，更是自称“我”，莫离忍不住挑眉，嘴角微扬。

　　看来这和尚动了凡心，在面对自己喜爱的人时，也是不那么讨厌的。

　　可陆灵却蹙眉，疑惑道，“你那佛家六神通不是很厉害吗？竟然不知我出了何事？”

　　应元先是一怔，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却随即释然，笑道，“神通固然广大，可我早已动情，面对你时，神通便不管用了。”

　　陆灵愕然睁大了眼，捂住自己的双唇，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应元嘴角微扬，那满含柔情的笑颜令人心颤。

　　他是佛门中人，一心向善，即便堕入凡尘，也依然浑身都透着光芒，似要普照众生。

　　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陆灵的手背，柔声道，“灵儿，若有来生，我定不入佛门。”

　　然，他这句深情款款的承诺，却并未得到陆灵的回应，只听她惊叫道，“所以从前你都是骗我的！你根本看不见我是否有提早上山！”

　　“是啊，我看不见，也感知不到。”

　　“那你为何还言之凿凿，一眼便看穿我有没有违规？”

　　莫离：……

　　田子歌：……

　　小傻：……

　　三个围观群众皆是一脸黑线，可应元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计算过，以普通人类之躯，若要攀上这座山，最快也需三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