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一声呼唤，允洛神情一滞，竟于顷刻间红了眼眶。

　　莫离心中亦有些酸涩，又低低唤了声，“师父……”

　　允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莫离请进了屋内。

　　“阿离，你背着包袱作甚？”允洛一脸疑惑。

　　莫离连忙将包袱放在桌上拆开来给他看，“师父，这些都是我送你的礼物，虽然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但是你放心，等我下回去人间，一定给你带些好宝贝回来！”

　　似是为了掩盖心底的迥异，莫离这话说的很快。

　　允洛却是轻笑出了声，他看向包袱内的物品，眉宇间的温柔更甚了，“这些就已经很好了，有果子、有画卷、有蒲扇、有好茶，还有纸笔。这些东西，若放在开轩阁，怕是价格都不低。”

　　“这些都是我先前从人间带回来的，师父若是不嫌弃，那便最好了！”

　　允洛忽而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含着满眼的缱绻，“为师怎会嫌弃，只要是阿离送的，那便都是最好的。于我而言，万般珍贵。”

　　莫离心尖一颤，有些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连忙别开眼，手忙脚乱地自包袱中取出一块茶叶，低声道，“师父，我给你泡壶茶吧。”

　　“好。”

　　莫离立即动手，取了茶壶与温水，替他斟茶。

　　允洛坐在椅上，静默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着，一派温润淡雅。

　　莫离给他递上茶杯，“师父，请喝茶。”

　　允洛伸手来接，衣袖顺势向下滑落了三分，便露出手腕。

　　莫离不经意间瞥了过去，只见一处疤痕赫然而现，是她生前死后两次的杰作，却巧然吻合。

　　察觉到她的目光，允洛连忙将衣袖捋下，随之问道，“阿离，生前的事情，你都记起来了吗？”

　　莫离摇头，“只依稀记得少许与师父有关的事，唯一记得深刻清晰的，便是师父的死。”

　　允洛却是一怔，转而将茶杯放下，眼底的光亮却一点点褪去了。

　　“阿离，你若是因为师之死而心怀愧疚，这才忙着来看我，便大可不必。我从不会要求你任何事。”

　　莫离闻言，心底突地一疼，本想下意识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吞了回去。

　　他说的没错，所以她无法反驳。

　　莫离垂着头，轻轻攥起了衣角，小心翼翼地道，“师父，我其实是来感谢你的。若没有你，我便得受忘川刑罚几千年……”

　　允洛定定地盯着她，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阿离，你十二岁时便跟在为师身边了，你的性子，为师再了解不过。”

　　听见这话，莫离虽觉窘迫，却又连忙道，“师父，当年的诸多事情，你能否仔细说给我听听？那日埋伏在山头害了你性命的人究竟是谁？我依稀记得你称他为‘少主’，他是我们的主子吗？”

　　允洛眉头微蹙，反问，“你不记得吗？”

　　“记不清了，每当我妄图去回想时，便头痛欲裂。”莫离的神色有些痛苦，却攥紧了双拳，“心底更是被愤恨与悲痛所填满，哪怕记不清，我也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恨。”

　　允洛约莫明白了什么，便安抚道，“既然记不清了，那便永远地忘记吧！”

　　“师父不能告诉我吗？”莫离忙问。

　　允洛笑着摇摇头，竟道，“为师也都忘记了。”

　　一句话，便堵得莫离收回了所有的心思。

　　她明白了：师父不愿将那些往事告诉她。

　　心中虽有些遗憾，然更多的却是暖意，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仿佛透过时光与生死，看向了前生。

　　他是如此明朗温润的公子，即便身处阴曹地府，也掩不去这一身的芳华。

　　他这般付出，究竟要她……如何回报才好？

　　二人相视良久，莫离才低声问，“师父，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看看风景，酌酌美酒，有时不可避免地与鬼打打小架，二十多年的时光，倒也不慢。”

　　他说得尤为云淡风轻，面上是毫不在意的怡然自得，分明是极恶鬼，却只口不提无间地狱的刑罚。

　　莫离心中有些闷，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便听允洛问，“你能来看为师，想必身子已好全了吧？”

　　知他问的是无间地狱一事，莫离连忙点头，“我一切都好，师父不必记挂。对了师父，那日我被带去轩辕殿，听说有魔族异动，你当时就在我身边，可有看见什么？”

　　允洛的眸色渐深，神情却是没有半分变化，“彼时无间地狱确是有动荡，但为师并未瞧见什么。只不过两位鬼将不由分说便将你带走了，我心中委实担忧。好在最终你安然无恙地被罗刹王带了出来。阿离，若有谁说你是魔，为师第一个便不同意。”

　　莫离连连点头，“我自然不会是魔，师父放心，有罗刹王在，我不会出事的。”

　　她说这话时，眉眼间的喜色与柔情毫不遮掩。

　　允洛别开脸，又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方才沉声问，“你与罗刹王，感情很好？”

　　莫离神色一顿，陡然想到什么，她不敢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冗长的钟声响起，听在莫离耳中，只觉沉闷无比。

　　允洛起了身，神色已恢复如常，笑着对她道，“阿离，你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我该出门了。”

　　莫离的心刺着疼，却强撑着笑了笑，“师父，那我改日再来。”

　　说着，师徒二人便一同出了门。

　　屋外有些嘈杂，一众恶鬼们纷涌着向忘川河赶去。

　　并肩走了片刻后，允洛道，“阿离，付兄前两日新酿了好酒，你不妨去尝尝。”

　　莫离知道，他这是不愿她陪同去忘川。

　　“好，我这就去。”莫离说着，便踏上了与他相反的路。

　　“阿离！”刚走两步，身后便又响起他的呼唤。

　　莫离回眸，“师父还有何吩咐？”

　　只听允洛道，“你下回从人间回来，带些生菜生肉，为师烧饭给你吃。”

　　莫离鼻头一酸，一口便应下了，“好。”

　　二人终是分开了，莫离却并未去酒馆，直至地府哀嚎声四起，她才迈着步子，去见了地泽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