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从未见过田子歌这般愤怒的神色，他双眉紧拧，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令莫离心头一惊。

　　“小离，”他启唇，嗓音有些沙哑，沉声问道，“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莫离心头一滞，下意识便回，“不是，我怎会讨厌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莫离看着他，眼底溢起一抹悲伤，“我只是，替你觉得可惜。”

　　田子歌的眉拧得更紧了，“为何可惜？”

　　莫离于心底轻叹，颇为无奈，“你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能化作人形，你又常行善事，若是留在人间潜心修习，成正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如今，你为了我，放弃了那大好的光明，成日在这阴暗无边的鬼界，处处受制于人。你的性子，分明是不喜拘束的，如此这般……当真值得吗？”

　　田子歌的面上闪过几分迷茫，他心智单纯，远没有莫离想得多，“我从未考虑过这些，自我吃下那颗野樱桃后，我所有认真修炼努力帮助人类的行为，不过都是因为族中那些‘你是天选之狐，只要勤加修炼，必能得道成仙’的说辞。可我从未曾想过，修成仙身究竟能怎样？我又该去做些什么？那并不是我所向往的未来，只是除那以外，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莫离微微一怔，有些疑惑，“你努力修习，不是为了成仙吗？”

　　田子歌苦笑着摇了摇头，“成仙了又能怎样？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更没有兼济天下的心怀，我修习究竟是为了什么？成仙后又该做什么？我从来就不知道。”

　　“所以，你口中所说的光明未来，对我而言不过是虚无。”田子歌的情绪缓和了些，“小离，永远没有目标，不知晓做它的意义，只是单纯地不至令自己无所事事，或是能够赖以生存，这样的事情，你还愿意继续做下去吗？”

　　莫离一时语塞。

　　她认真地思量着田子歌的话语，虽不知上辈子她为了什么而活，可至少如今身为鬼差，她有着很明确的目标：完成三千灵愿，跳轮回井。

　　正是因着有这样的信念，她在地府的前十年才能做到那般勤勉。当然，由于灵使的特殊性，能够前往人界更是令她无比期盼。

　　“因为族中长辈的期许，我才努力修炼，在山中的岁月看似自由快活，可我的心却始终是空的。直到遇见你。”

　　田子歌目光灼灼，毫不避讳他心中的情意，“鑫老板说我是被你迷了心窍，说我爱上了你。我想，或许是的吧，虽然不是很明白爱是什么，但我能够感受到心底的渴望与期盼。所以，值得不值得，又有什么要紧呢？至少这短短的大半年于我而言，比过去的几百年还要满足。”

　　田子歌越说，莫离便越觉得心惊，那个总是被人于心下百转千回数万遍的字眼，那个宁愿藏于心底哪怕烂了疯了也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字眼，他竟这般轻易便说了出来，甚至都未曾多加思考。

　　看着他那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莫离竟忍不住心生羡慕。

　　这只小狐狸，果然还是没心没肺的，他能如此坦荡，目光之中不掺半点杂质，当真是心如琉璃。

　　莫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田子歌，你说你是鬼迷心窍了，这点我无法反驳。但是，爱这个字，你如今说出未免为时尚早。或许将来某一日，你能够真正地理解它，到了那时，我希望你还能似此刻这般无惧无畏。”

　　田子歌疑惑地眨眨眼，正想反驳时，莫离又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也愿意接受你这份情意，我没有讨厌过你。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尊重你的意愿，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劝你去轮回。”

　　听了此言，田子歌重重地松了口气，却依旧无比认真地道，“小离，若下回你再说出类似的话，我一定会认为你是讨厌我了，我的存在为你带来了困扰与烦恼。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莫离心中怅然无比，她就这样看着田子歌一步步走下去，她想要挽救，却无能为力。

　　若这当真是他想要的，是他所求的，那么……她唯有尊重。

　　她只是怕，将来某一日，她再也承受不住他这份情意，她怕他再出任何意外。

　　半晌后，莫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叮嘱道，“这地府可不比人间，我们又只是小小鬼差，日后行事万不可随心所欲，更不要感情用事。你首先要保全自己，才能继续陪伴我，明白吗？”

　　昨日在人间发生的事，哪怕现在想着都觉得心有余悸。

　　若不是琂及时赶到，那她与田子歌此刻，怕是早已被连众扔进火炉中炼化了，又谈何将来？

　　田子歌闻言，重重点头，郑重承诺，“小离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他刚说完，脸色立即一变，哭嚷着，“毕竟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莫离眼角抽了抽，亦是爱莫能助，“灵君既已降罚，你就只能受着了，放心，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田子歌脸色又是一变，目光灼然地问，“小离，你与罗刹王究竟是什么关系？昨日我似乎看见……”

　　“他曾是我的病人！”莫离连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急促道，“只是相处久了，便比旁人要亲近些。”

　　“还有呢？”田子歌眨了眨眼。

　　“没了。”莫离脸不红心不跳，神情格外认真。

　　可不知怎的，她此话说完，竟突觉后脊一凉，似有一阵阴风透过她的衣襟，直直灌涌而入。

　　莫离打了个寒颤，对田子歌道，“罗刹王的脾性虽高傲了些，但他毕竟是堂堂鬼王。你日后少去招惹他，我也会劝他尽量对你温和些。”

　　田子歌撇撇嘴，低声嘟囔道，“就他那副冷漠冰山的模样，我可不指望他能对我温和。我只盼着他莫要再以权谋私，让我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我就心满意足了。”

　　以权谋私？

　　莫离脑中蓦然闪过琂满眼精光的模样……

　　嗯，他果然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