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日一早,乔文便被城寨上空轰隆隆划过的飞机马达吵醒。
他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睛,看向窗外。
天已经亮了,应该是个艳阳天,只是城寨里密密麻麻的楼房,挡去了大半光线,从二楼小窗投射进来那点阳光,实在是可怜得很。
但这也已经足够让小小的屋子由暗转明。
乔文稍稍转头,映入视线的便是一张年轻光洁的俊脸。
两个人实在是靠得太近,以至于陈迦南的呼吸都洒在他脸上,他不得不稍稍退开一点。
陈迦南也醒了,打了个哈欠,半睁开朦胧双眼,习惯性地抱了抱乔文,又揉了把他柔软的短发。
两个人手脚/交缠在一起,是个十分亲密的姿势。
乔文忽然觉出不大对劲,腰间似乎是被一件凶器顶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无奈地推了把抱着自己的年轻人:“南哥,赶紧去放水!”
陈迦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下意识往身下一看,看到那顶朝气蓬勃的帐篷,咒骂了一句脏话,跳下床道:“我去尿尿。”
乔文好笑地摇摇头,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正常得很。
陈迦南从阳台尿完回来,阿婆也已经起床从里间出来。
“阿婆早啊!”他笑眯眯打招呼。
阿婆笑道:“阿南又来跟阿文挤一床?也不嫌热。”
陈迦南摆摆手:“不热不热,跟豪仔睡才更热。”
阿婆去了阳台:“你俩洗漱,我做早饭。”
陈迦南顶着一张惺忪困倦的脸,坐回床上,懒洋洋靠在还未起来的乔文身上。
“靓仔南!”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怒唤。
陈迦南登时一个激灵起身,趴到窗边:“四哥,有事?”
楼下的赵阿四没好气吼道:“赶紧下来跟我去见豹爷。”
陈迦南佯装糊涂:“豹爷找我有什么事?”
赵阿四道:“你闯了什么祸你自己不知道?赶紧下来!”
“四哥稍等,我这就下来。”
陈迦南从窗子缩回脑袋,跑到床边,小声对已经坐起来的乔文道:“看来你昨晚猜想的没错,估计是茶楼那家伙找上门了,我去东区一趟,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乔文抬头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一定要当心他那把军刺。”
“知道。”
陈迦南准备转身出门,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弯身伸手去掀乔文的T恤下摆。
“你干嘛?”
“看你腰上的伤。”陈迦南目光落他腰间隐隐的青色,虽然一看就不严重,但因为那腰间的皮肤白得似雪,也依然明显。
“没事了。”乔文不甚在意地拉下衣摆。
陈迦南皱了皱眉头,沉着脸恶狠狠道,“待会儿我非得让那仆街仔吃点苦头。”
“南哥!”乔文无奈地提醒他,“你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别惹麻烦。”
陈迦南郁卒地摆摆手:“知道了,你刚刚才病好点,在家好好休息,别忘了喝药。豪仔会帮你和阿婆取水,我要没回来,有事叫豪仔干。”
“嗯,我等你回来。”
陈迦南翘起嘴角,揉了把他的头发:“放心,你南哥我肯定没事,”
说罢,跟阳台的阿婆道了声别,大喇喇出了门。
他光着膀子,皮肤是年轻男孩的紧致光洁,略带古铜色,虽然是个瘦长的身材,但也有着流畅而分明的肌肉线条,背上残留几道经年累月打架斗殴的疤痕,仿佛是男人的功勋。
这是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就像还没走向歪路的青年。
乔文对他这一趟东区之行,其实并无信心。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原世界的剧情,那所有人的命运,自然也就变成了未知数。
然而多想无益,他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
这厢的陈迦南回楼上换了衣裳,下楼时,叼着根烟的赵阿四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他从楼道出来,没好气地走上前,朝他后脑勺狠狠扇了一巴掌。因为个子矮了一截,为了扇这一巴掌,还狠狠蹦跶了一下。
“你跟了我快两年,我看你人机灵,对你一直照顾有加。你说你阿弟治病要钱,求我带你去找豹爷,我带你去了。但你说你给我闯了什么祸?”
赵阿四是陈迦南的直属老大,三十来岁的年纪,其貌不扬,也没什么本事,平日就管两家赌档,帮老大们跑跑腿。虽然他在社团只是个普通的草鞋身份,,但因为是赵山海本家侄子,能直接在大佬跟前说话。
虽说没本事没野心,但人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称得上重情重义,对手下小弟着实不错,这也是陈迦南当初决定跟他的缘故。
这回乔文病重,陈迦南求他帮忙见赵山海,他也是一口答应。
赵山海派陈迦南去杀人这事,赵阿四是知道的,至于杀的何人,具体行动,却是一无所知。
今早赵山海让他去把陈迦南找来,语气颇有几分愠怒,他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没完成任务是小,只怕是自己手下这扑街仔还闯了什么大祸。
他巴掌招呼上来时,陈迦南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下头,既让他打中自己,又不让自己脑袋受太多苦,然后佯装吃痛地捂着脑袋,腆着脸笑道:“四哥,我能闯了什么祸?就是豹爷交待的事我没办成,人家身边有保镖,我单枪匹马哪有那个本事?”
赵阿四嗤了声:“你也不像是能杀人的。”想了想,又说,“豹爷肯定也没指望你这个不成器的四九仔,他老人家要是想出气削你一顿,你自己受着。”
“那是。”
赵阿四想了想,又问:“你那病秧子弟还好吧?”
“好多了,多谢四哥关心。”
“又不是亲弟,也不知你为人拼死拼活是作何?”
陈迦南嘿嘿地笑:“不是亲弟胜似亲弟嘛,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才叫亲弟。”
赵阿四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
城寨虽分为东西区,但毕竟只是巴掌大块的地方,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赵山海的老巢,也是和兴社如今的大本营——振兴武馆。
赵山海武师出身,当年一双铁煞拳在城寨所向披靡,加入和兴社后很快做到双花红棍,之后顺理成章取代前任龙头成为现任老大。
门口站着赵山海的心腹,和兴社白纸扇曹叔。穿一身白色唐装,是个师爷打扮。
“曹叔,豹爷呢?”赵阿四问。
曹叔没回答,抬起眼皮瞥了眼陈迦南,道:“阿四,将人带来了就行,你去做事,让这小子进去。”
曹叔是元老,赵阿四不敢造次,唯唯诺诺点头,又瞪一眼陈迦南,低声斥点:“皮绷紧点,别给我惹事。”
陈迦南讪讪笑,恭而敬之地送走他,跟着曹叔进了屋内。
这栋楼房只得三层,在拥挤的城寨里,难得还有个天井般的小院,此刻赵山海就坐在院中央,优哉游哉喝着茶,几个弟子正围着木桩练拳。
“豹爷,人来了!”曹叔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道。
陈迦南忙上前鞠了个大躬:“豹爷。”
赵山海放下茶杯,朝院里的弟子们挥挥手:“都下去吧。”
几人行了礼,一哄而散。
赵山海抬头,似笑非笑看向噤若寒蝉的陈迦南:“阿南,昨晚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陈迦南做出懊恼状:“回豹爷,遇到了点意外,没成。”
赵山海是个粗犷长相,留着板寸,四十多岁的年纪,依旧是个铜墙铁壁般的壮硕身材,穿一身黑色练功服,胸膛崩得很紧,脖子往下是大片的纹身,胸前挂着金链条,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一身的江湖气。
但他又是个笑脸,传说中的笑面虎约莫就是他这样子。
望着闯了祸的陈迦南,依旧是笑模样,手指点了点梨花木圈椅的扶手,道:“你年纪小经验少,我给你交代这任务的时候,让你尽力而为就行,没做成豹爷也不怪你。”
“谢豹爷。”
赵山海扬起手挥挥:“阿勇,出来吧。”
一个男人慢悠悠从他背后的廊檐下走出来,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带着十足杀气。
陈迦南抬头,露出错愕状,睁大眼睛:“他……他……”
不得不说,他演技实在不错,这份惊讶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阮勇走到赵山海身旁,鹰隼般的目光,直直望着陈迦南,低声道:“豹爷。”
赵山海笑眯眯看向面前踉跄后退两步的陈迦南:“阿南,你认识他吗?”
“我……”陈迦南对上他的目光。
“你说的意外,就是他吧?”
陈迦南仿佛忽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也是豹爷你派去的人?”
赵山海笑说:“林兆明是本港排得上号的富豪,有人花上百万在我这里买他的命,你觉得我可能只派你一个没经验的四九仔去吗?阿勇在越战打过多年,如今是东南亚一等一的杀手,我专门请了他来替我办事,却让你给搞砸了。”
“豹爷,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不能怪在我身上啊!”陈迦南急声道,露出一副六月飞雪的窦娥冤模样。
赵山海笑道:“我当然不怪你,但你坏了阿勇的事,这事又是我请他办的,他找我讨说法,我总不能不给,你说是不是阿南?”
陈迦南一脸惊惶:“豹爷,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是你的人,你得帮我。”
赵山海摆摆手:“阿南,若你不是我和兴社的人,你坏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但我们江湖人就得讲江湖规矩,我也不能完全包庇你,这是你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当然了,在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说着,又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阿勇,你有意见吗?”
阮勇摇头。
“行!”赵山海站起身,“这里让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多一秒都不行。”
陈迦南心中一惊,没想到竟全让乔文说中。
赵山海往旁边的兵器架抬手一指:“阿南,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受,听说你在四九仔里算能打的,阿四也在我面前夸过你不止一次。自己挑一样兵器,这半柱香的时间能否撑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便负手往外走,头也不回道,“不过你放心,要是你今日死在这里,我会给你爹一笔赡养费。曹叔,点香。”
曹叔在旁边的香案上点上半截香,朝两人示意了一下,也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只剩两人,阮勇目光凶狠地盯着陈迦南,仿佛对方是自己即将猎杀的猎物。然后眉头一拧,从腰间猛然抽出那把三菱军刺,大喝一声,朝人冲过去。
※※※※※※※※※※※※※※※※※※※※
这章提到的草鞋和白纸扇都是社团职位。
草鞋是底层级别,就比四九高一点
白纸扇相当于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