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夜香的女婢
“啊……”
一声尖叫从茅草屋里响起,惊得树上小憩的鸟儿乱飞,有的落在池塘里溅起一片水花。
豆大的汗水流遍全身,醒过来的海胭脂用手轻柔心口,钻心得疼,每次噩梦醒来,她的心口就疼得厉害。
这些年她只做一个噩梦,时间过了太久,她已经记不清细节,却能感受梦里人物的悲伤。
她明白这不是梦,是她的前世,可悲可怜又短暂的前世。
前世……
她死了,灵魂在城墙上一直飘荡,她看见自己被挂在城墙,后来变成干尸,被赵瑾绑回太子府,她想跟随而去,却发现自己没法离不开城墙范围,只能呆在城墙内外,
直到后来她遇见个能看见她的人。
沈琛。
京城沐王府的沈琛,他说他能看见她,并给她带来最新的趣事,她歪着脖子流着口水看着沈琛手里的糖葫芦。
他每次都带好吃的东西来,豆沙包,臭豆腐还有她最欢喜的核桃酥,她流着羡慕的口水,却惊讶他不曾吃过。
晨昏交替,她数着阳光起伏跌落,沈琛慢慢变老。
她瞧不见自己的样子,也许老了,也许丑了。
有时他们只安静地坐在一块,然后沉默,有时沈琛又不停地说话,她既兴奋又心疼。
怕他说多了嗓子疼,怕他不说又无边的寂寞。
当再次见赵瑾,她兴奋如小狗般扑过去,被结界挡住,只能委屈巴巴看着他。
他好像很疲惫,满脸哀伤。她只能乖乖地趴在地上看着他。
“赵瑾没了。”
沈琛有点哀伤,他已不再年轻,有了花白的胡须,她看见他脸上有皱纹。
“哦。”她低头,声音听不出悲喜,仿佛没有听到沈琛的话。
沈琛叹气,掏出个亮晶晶的木手镯,戴在她的手上。
……
她摸摸左手的木手镯,幸好还在。这手镯带她来到这,灵魂覆盖在这个叫海胭脂的女孩身上。
府里一个倒夜香的丫头。
“你个倒霉鬼,半夜不睡觉,鬼叫什么!”
房门被踢开,她还未看清来人就被鞭子打在了身上。
疼。
“阿,丑鬼,你看什么看,别用你那张恶心的脸瞪着我。”
夜里黑,海胭脂的脸隐在黑暗里,那双眼睛亮得厉害,像夜猫一般抓人心,那女人被眼神看得心底发麻又鞭子过去。
那眼神就跟摄人心魄的鬼怪一般,当她再看去的时,哪有什么鬼怪,海胭脂整个人木呆地躺在那,双眼无神,借着月光脸上那道伤痕更恐怖。
就说自己多心了,眼前不过6岁小娃,牙齿未曾长齐,小时候脑子被驴踢傻了,要不是看在她是……
此人是海家厨房的姨妈子,也是海夫人远房穷亲戚,四十多岁,身体彪悍那鞭子使了全力,打完后彭的一声房门被拍在地,方才骂骂咧咧的离去。
她见没有门的门框,夜里的风挤破头往里进,真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忍着疼,掀开身上破烂的衣服,借着月光她看见了大片的红。
衣服已经湿透,早知这样白日里就不洗那件衣服了,现在没得穿。
等伤口不再流血,她听见了鸡鸣声,看来今夜不能再睡,摇了头她微微颤颤的起身,去做每日的工作。
她是海家夜里倒夜香的丫鬟,原本只海氏的房间,后来少爷小姐的也是她负责,最后,府里的人见她又丑又蠢开始指挥她做事。
几日过后见没人阻止,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下人们做得更勤,只要她得空脏活累活都给她的。
她手底提着夜壶,心底想着趁着夜里没人得快去湖边把夜壶洗了。
夜色如水,这样的工作她已经做了2年,当别的孩子还窝在父母怀里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做事,幼小的手,连衣服都穿不好的她已经提着污龊物。
洗完夜壶看看天,还没亮,她是睡不着了,索性爬了山跑到一处荒野地坐着。
树影婆娑,时有虫鸟鸣叫,她手里把玩着刚刚逮住的蛐蛐,那幼小的虫子在她的伤口上跳动着,疼。
嘎吱一声,一条蛐蛐腿进了她的嘴,摇头,有点苦。
她躺在个小土丘旁,那小土丘长满了草,还开了淡黄色的花朵,一阵风过,那花奇香。
海胭脂去采花,结果被弄伤了手,本就没好的手顿时又出血,她气不过用脚踢了土丘一脚,没想到又伤了脚,嘟嘴: “你偏心,死了都害我,有本事你爬出来害欺负你的人呀。”
只能对着土丘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却自己都笑了。
这土丘下躺着的是她那薄命的娘,在海家没有名分的苦命女人,府里的女人没事喜欢聚在一起嚼舌根。
说她这娘有些手段,趁夫人有孕爬上老爷的床,气得夫人流产,却一夜春风有了她这个孽障。
不过是夫人房头洗脚丫鬟,还敢痴心妄想,以为有了身孕就能水涨船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海胭脂听娘说这些的时候,灵魂刚附在这具两岁的身体上,娘会在做完事后抱着她给她说些有趣的事。
没读书不识字的女人有什么趣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事。
娘并没有爬上老爷的床,老爷跟夫人吵架后喝酒强了她,当时娘已经说了亲,老家村里老实巴交的放牛哥,只等她再过两年做满海家的活,就成亲。
娘的身体被糟蹋了,放牛哥来城里听了风言风语,在去理论的路上被海家马车压死了。
她本想一死了之,买了老鼠药准备吃却开始呕吐。
才发现有了她。
实在不忍心再伤害条性命,娘就想偷偷的把她生下来,她不想要名分,在她看来这就是缘分,这个世上还能有她的血脉。
夫人不放过她娘,又是堕胎药又是派人毒打她都没弄掉娘肚子里的她。
听到这海胭脂苦笑,前世她的命太薄,所以今生老天怜悯她,让她命比石头硬。
后来是个算命的说老爷命里注定有劫难,需要人挡煞,问府里是不是有孕妇,这才救了他们的命。
娘说了很多,说着就流泪,就哭,在自己面前哭,跑去老爷面前哭,她或许以为老爷会看在她生儿育女的份上待她好些。
那个男人呀。
海胭脂眯眼在脑海里回忆,虽然只见过一面,她却能记忆尤新,瘦颚长脸,一副薄情像,靠不住,果然最后娘哭死了自己。
临死前那个男人也没来看她一眼,直接一床烂席子裹了扔山里。
这石头垒的坟也是海胭脂夜里一块石头一块泥巴弄上去的。
睁开眼,有几只兔子在旁边吃草,见她睁眼愣住也不跑,直愣愣地看着她。
海胭脂乐了。
她手脚飞快的抓住只兔子,紧紧捏住兔脖子然后用手一歪,顿时手上软绵绵的,三下五除二就拔了毛,掏出火折子,点上火,把从厨房偷来的盐洒上,顿时香气四溢。
她把只兔腿塞在土丘旁,接着饱餐一顿,这一顿吃完又要饿几天了。
府里留给她的只有冷水窝窝头,记得那时候饿极了,她在厨房里抓了只老鼠吃,才觉得肉比窝窝头好吃。
从此她不再寄托府中给她留什么好东西,饿了就去山中找野味,可能会一无所获,也有时跟今天一般运气好,逮个蛇,逮个兔子。
天已亮,吃完她对着土丘拜拜,在心里默念:
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我跟他都会好好活着。
“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