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已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右将军霍禹耳中,霍禹连夜拜见后母胡显。胡显正与家奴冯子都同床共枕,陡然听到外面鼓噪,吓得赶紧命冯子都藏到屏风后,将他的丝履和绢袜踢到塌下。匆忙整理衣服,点了灯烛,这才唤霍禹进屋。
霍禹听到呼唤,忙推门而入,只闻到一股子臭气熏脑。低头一场,床榻下露出一双绢袜,隐约还有丝履的鞋尖露出。霍禹心下暗怒,面上不动声色。霍禹用手扇扇风,笑道:“后母,这房间怎么有一股怪味?是不是下人干活不仔细,没有打扫干净?这个狗冯奴,整日不好好干活,四处勾搭,我早晚阉了他!”
胡显眉头紧皱,没好气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霍禹轻咳一声道:“皇后妹妹传来消息,陛下病重了。”胡显大惊,“当真?人呢?”霍禹便让婢女涂春燕入内奏报。
涂春燕添油加醋一番,阴笑道:“太夫人,陛下这次是在劫难逃,恐怕就算好了,也得落下病根。宫里有皇后殿下伺候,这功劳谁也抢不走!”胡显大喜道:“好啊,你安排得对,患难见真情,这个时候正是里辨忠奸之时。如果陛下醒来首先看到皇后,今后这后宫将无人能够撼动皇后的位子!看来当初派你入宫是对的,你跟了我几十年,也越发聪明伶俐了。有你在皇后身边,我可以放心了。”
涂春燕贼笑道:“太夫人,还有一件事,万一陛下不在了,这朝廷……还望太夫人早做决定,以免措手不及。”胡显沉思许久,双目放出狼光,阴笑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上次陛下册立太子,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让皇后将来的孩子只能封王,不能承继大位!他这是要断咱们霍家的前途,也是给咱们霍家埋下一个巨大隐患,如果将来太子即位,必会将许皇后的死算在咱们霍家头上,那时候就是霍家覆亡之时!”
霍禹大惊道:“后母,事情未必有您想得这么糟!妹妹还在宫里,她可是皇后!还有燕儿,她仍然是太皇太后!有她们在,太子就算即位,也绝不敢拿霍家开刀。何况咱们手握兵权,还不知道谁废谁?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想废咱们霍家,满朝文武都未必会答应。想当初父亲执政二十年,培养了多少人才,这些人可都在地方执政。万一咱们霍家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都会出手相助的。”
胡显怒道:“你懂个屁!当年武皇帝为了巩固君权,连母亲王太后的面子都不给,照样拿下了丞相田蚡。当初田蚡可是王太后的同母弟弟,先帝一样没把王太后放在眼里!不要打量着有了太后依仗,霍家就能长盛不衰!我告诉你,只有成君的孩子即位,你才能永享富贵!”
霍禹无奈点头道:“我一切听后母的,请后母吩咐!”胡显欣然点头道:“好!派人去东宫,袭杀太子,嫁祸给卫婕妤!”霍禹皱眉道:“万一事情不顺怎么办?”胡显阴笑道:“那就在东宫食材里下药,毒死他!”涂春燕忙小心翼翼道:“再不济,还可以假太皇太后之手。”胡显大笑道:“对,反正她是上官家的人,即便查出了问题,最多被废,终生幽禁。她现在的状况与幽禁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就不用心疼了!”
见霍禹不置可否,犹疑不决,胡显怒道:“当初你父亲过世,你大姐连面都不露,她们母女俩是死有余辜!按照我说,当初你父亲还不如将她和那个遗腹子一起处死,也省得膈应!”霍禹唉声叹气,只好应允。
天色微亮,侍卫照例为太子宫送食材。丙吉早命太子卫率(lv)率军一万护卫东宫,不得怠慢。卫率掌东宫宿卫,由长信少府夏侯胜兼任。夏侯胜年过七十,虽然没有老眼昏花,反应却不似以前灵敏。丙吉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精神抖擞,亲自护卫宫门,不敢稍稍懈怠。
见有人送食材,丙吉亲自查验,命人试毒。夏侯胜笑道:“太傅未免过于谨慎,东宫是未来储君,谁敢谋害?”话音刚落,护卫回报道:“禀告太傅,食材没有问题。”夏侯胜大笑,丙吉摆摆手,命侍卫领着来人入宫。
两人刚走疾步,丙吉突然高呼:“等下!”那人面色大变,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丙吉见他双腿打颤,料定必有蹊跷,又亲自查验,依旧没有查出蛛丝马迹。丙吉指着来人道:“此人是刺客,立刻抓起来!”侍卫大惊道:“太傅,此人常来宫里送食材,怎么会?”来人急忙跪地,苦苦求饶。
丙吉拔剑出鞘,怒道:“立刻抓起来!”来人大骇,突然拔出短刀往宫里奔去。夏侯胜目瞪口呆,顿时睡意全无,惊得面无血色。丙吉心下一惊,疾步上前擒拿,一剑砍伤刺客臂膀。刺客一时慌张,短剑又被挑飞。丙吉顺势斩断刺客臂膀,只听惨叫声震破苍穹,众人纷纷大惊。
夏侯胜忙近前怒道:“你……是谁派你来的?”刺客牙关紧咬,突然口吐黑血,倒地不起。病已大骇,上前查询,原来刺客已经服毒自尽了。丙吉又惊又怒,立刻下令戒严,任何物品出入太子宫都必须查验。夏侯胜疾呼道:“速速去查明真相!”丙吉忙阻拦道:“陛下病重,不能节外生枝!这个时候,装糊涂才是上策,否则逼急了他们,对陛下不利!立刻下令,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立刻圈禁!”
见计划失败,婢女涂春燕替胡显前往长信宫拜见太皇太后。日上三竿,上官燕懒散地斜躺榻上,皱眉道:“外祖母派你来做什么?”婢女忙近前道:“请太皇太后屏退左右!”上官燕挥挥手,侍女雪儿忙领着众人退去。婢女小心翼翼道:“太夫人希望太皇太后能够出手相助!现在陛下病重,如果能趁机除掉太子……”
上官燕大骇,“病重?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太医怎么说?有没有大事?”婢女一脸懵,疑惑道:“太皇太后怎么会如此关心陛下?”上官燕脸一红,忙质问道:“本宫的荣华富贵都是陛下赐的,难道本宫不该关心陛下吗?”婢女不敢顶撞,嘿嘿一笑道:“只要太子死了,将来太皇太后和皇后就能掌控朝廷,何用别人赏赐荣华富贵?”
上官燕娇躯一颤,惊问:“杀太子?怎么杀?”婢**笑道:“自然是毒杀!请太子来长信宫,然后赐食,太子自然必死无疑。”上官燕只觉头皮发麻,没想到霍家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她不愿出手相助,也不敢明目张胆与霍家闹翻,毕竟病已现在生死未卜,朝局难料。她冷笑一声,“外祖母让本宫动手,万一太子死了,事情查到本宫头上,岂不是死罪?”
婢女忙近前笑道:“太皇太后放心,陛下这一次病重,未必能挺过来。到时候太子一死,朝中有右将军和卫尉,后宫有皇后和太皇太后,谁敢说个不字?再说,到时候大权在握,随便可以栽赃陷害,后宫有皇子的嫔妃都可疑。”
上官燕总算明白,霍家的设计就是要牺牲掉自己,成全皇后。她不动声色问:“万一陛下痊愈,派人追查,本宫如何向陛下交代?如果陛下继续追查,霍家能够独善其身吗?背靠皇后这棵大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霍家为什么非要自寻死路?”
婢女咬牙道:“太皇太后不要忘了,没有霍家,您什么都不是。如果他日别人的子嗣继承了大位,太皇太后将老死宫中。如果皇后的子嗣承继了大位,或许会放太皇太后出宫!太皇太后正值年轻貌美,难道不想找个有情郎共度余生吗?太夫人心疼您,这才把千载难逢的机会交给太皇太后,您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上官燕一声叹息,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本宫会看着办。”婢女忙退了下去。上官燕思绪纷飞,早已一团乱麻。不知不觉走到箱子前,轻轻拿出画卷,慢慢展开。这幅画上是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穿着冕服,戴着九旒冕冠,驻足小溪边眺望对岸,对岸隐约有只飞燕。上官燕痴痴出神,过了许久才露出一丝浅笑。
翌日八岁的太子刘奭前来长信宫请安,上官燕面色凝重问:“奭儿,你没有去给你父皇和母后请安吗?”刘奭摇摇头道:“太傅不让我去,说父皇和母后有事,让我好好在宫里待着。要不是曾祖母派人去接我,我都出不了宫。”上官燕感慨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也不知道陛下的情况。”她玉手一招,侍女雪儿忙奉上水果。
刘奭指着水果询问,上官燕点着其中一串道:“这个叫葡萄,是从前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这个叫西瓜,这是石榴……”刘奭正要品尝,两个保母慌忙阻拦。刘奭忙缩回了手,馋得直流口水。
两个保母正要品尝,上官燕冷眼一瞥道:“难道本宫会害太子吗?”保母惊慌跪地道:“太皇太后饶命,这都是陛下的旨意,我们不敢抗旨。”上官燕冷笑反问:“本宫是陛下的祖母,连陛下都是本宫扶上位的,你们以为只有陛下能杀得了你们吗?如果再不退下,本宫立时就能要了你们的命!”二人大惊失色,慌忙后退。
上官燕亲自端来水果,喂给刘奭吃,刘奭高兴得活蹦乱跳,一股脑全吃了。嫌不过瘾,又央求上官燕再赐一些,上官燕摇头笑道:“这些东西太凉了,吃多了要坏肚子,明日再吃。以后奭儿要是想吃了,随时来曾祖母这里。王婕妤该想你了,去看看你母亲和妹妹吧,她们肯定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刘奭欣喜万分,忙告退。
临走时,上官燕喊住两位保母,小心翼翼嘱咐道:“要是太子出了事,你们就不怕灭族吗?”两人大骇,纷纷下拜。上官燕淡然一笑道:“今后不管谁威胁你们,你们都要拦在前面,不能后退半步,否则太子出事,你们的孩子也活不成。”两人惊出一头冷汗,暗暗后怕。
离开了长信宫,来到披香殿,王思瑶忙询问太子近况,两位保母细细叙说。思瑶大惊道:“太皇太后赐食?你们没有尝吗?”两人纷纷摇头。思瑶大怒,指着两人道:“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等着受罚吧!”
话音刚落,刘奭一阵腹痛如绞,思瑶大骇,急呼:“快去找侍医!”她背起刘奭,直奔太医署。迎着烈日,思瑶边背着刘奭奔跑,边急声道:“奭儿,你忍着,一定要挺住!”众侍女跟在后面,个个惊慌。刘奭眉头紧皱,哀嚎不已。思瑶心痛难当,不觉加快了脚步。
但太医署当值侍医都被皇后叫到宣室殿去了,思瑶一咬牙,又马不停蹄奔往宣室殿。途径卫文君的蕙草殿,刘奭腹痛难忍,思瑶只好拜访文君,让刘奭入殿如厕。
文君心疼道:“这孩子才八岁,怎么和陛下一样说病就病了?”思瑶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太皇太后那儿吃了些东西,然后一个劲喊疼。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中了毒……”文君大骇,忙眼神暗递,屏退左右,小心翼翼道:“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那是太皇太后,万一查出来不是,你这可是不敬之罪啊!”思瑶心乱如麻道:“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心疼!我是看着奭儿长大的,一直视如己出,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命苦?”
想起刘奭从小失去母亲,现在病已又病重,他自己也性命堪忧,文君稍稍能理解思瑶的心情。待刘奭稍稍舒服些,文君派人背着刘奭,自己与思瑶跟在后面,直奔宣室殿跑去。
正巧被皇后婢女涂春燕撞见,她心下大喜,拦住去路道:“两位娘娘,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陛下这是为诸位娘娘好,还望你们速速回去。”思瑶大怒道:“太子重病,片刻耽误不得,速速把侍医喊出来!”涂春燕撇嘴一笑道:“恕奴婢不能从命!陛下有旨,皇后殿下亲口传给奴婢,任何人不得入内,更不准在殿外喧哗,否则按照宫规处置!”
思瑶气愤难当,上前就是一巴掌,直搧得涂春燕眼冒金花。思瑶怒骂道:“不要脸的老巫婆!耽误了太子性命,本宫要你陪葬!”涂春燕大骇,慌忙后退。思瑶步步紧逼,涂春燕只得节节后撤。
突然霍成君飘然而出,双手背后,满脸不屑道:“又怎么了?几位姐姐是当真不肯守宫规?你们如果再犯,休怪本宫不客气!”文君忙上前赔笑:“皇后殿下误会了,我们不是要破坏宫规,实在是事情万急,不得不请皇后开恩!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突然腹痛,我们怀疑是中了毒,还请皇后殿下速速命太医前来诊治,否则耽误了太子性命,咱们都是死罪!”
成君大惊,忙上前探望,急切道:“你们怎么不早说?这孩子都起热了,头好烫!阿母,速速把李太医叫来!”涂春燕只得遵命。成君忙引众人入偏殿,命太医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