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①
酣睡中突听有人敲门,福灵闭着眼不耐烦嘟囔:“正睡得香呢,真是……”
他腾身坐起,拍拍她肩低声道:“你睡吧,我去瞧瞧。”
她哦了一声,他下床披衣走出,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在跟他说着什么,那人嗓门很大,急火火的,好像是程夫人?
她翻个身趴下去,碰到膝盖上的伤口,哎呀一声又忙忙翻了过来。
他进来弯腰看着她,揉揉她头发轻声道:“有一个人,你得去辨认一下。”
“困着呢,全身都疼。”她噘了嘴:“非得这会儿去吗?”
“昨日那个刺客坚称自己是福康郡主。”他说道。
“福康?”福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睁大了迷离的眼,“难怪昨日听到有人叫我,快,让晴香为我穿衣裳。”
晴香捧着衣衫走了进来,麻利得服侍她穿衣梳洗。
匆匆出了房门,两名身形高大的妇人已抬着一张抬椅在等候。
进了程夫人院子,徐夫人正站在影壁前张望,瞧见福灵忙迎上来说道:“昨日那名刺客一开头就说自己是福康郡主,我不信,回来后对她动了刑,一夜过去,她依然没有改口,只得让郡主前来认人。”
福灵进了厢房,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掩鼻凝目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抽动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很低很细,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呻/吟。
她走近了蹲下身去,拨开她散乱的头发,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福康?真的是你?”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艰难得睁开眼,嘶叫一声福灵姐姐,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福灵忙唤声来人,程夫人缩着手脚走了进来,福灵说道:“快,把人放到床上去。”
程夫人弯腰拎起福康,半扶半抱搁到床上,小心翼翼看向福灵:“她真的是什么郡主?”
“没错,她是安王的女儿福康郡主。”福灵点头,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福康,对程夫人道,“先请郎中来吧。”
程夫人搓搓手,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小跑步向外去了。
大将军与徐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福灵蹙眉看向徐夫人:“都对她动什么刑了?竟将人折磨成这样?”
“我们看她是个小姑娘,开头只是虚言恫吓,可她嚣张跋扈,不停叫喊着骂人,阿英气性上来,对她用了针刑,她确实受了些疼,但没有伤到筋骨。”徐夫人舔一下唇,“她如此虚弱,是因为她的右手断了,留了许多血。”
福灵一把抓起她手臂,手腕处光秃秃的,白布层层包裹,微微有些渗血。
福灵呆怔看着,半晌啊了一声,声音尖利道:“她的手呢?她的手怎么没了?”
大将军伸手握住她肩,沉声问徐夫人道:“怎么回事?”
“昨日郡主去追惊马的时候,她赶了上来,再次甩鞭子抽向惊马,被伍校尉挡住,其时阿英也追了过去,她让伍校尉去保护郡主,自己来阻挡那刺客,她知道那刺客骑马很快,心中一急下了杀招,砍去了她的右手。”徐夫人低声说道。
“断腕处伤口可仔细医治过了?”大将军又问。
“阿英给她上药包扎的,她是其中好手,不会有事。”徐夫人道。
“她有没有说为何来到边城?”大将军问道。
“她说自己的哥哥文忠郡王是新任监军,她跟着一起来的,到了长安郡后,她起了玩心,带了几个人偷偷骑快马跑了过来。”徐夫人道。
“跟着她的人呢?”大将军问道。
“一共四个人,都被杀死在了林子里。杀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均是一刀割喉毙命。”徐夫人指指福康,“她虽跋扈,没有这样周密的计谋,想来是被人利用。”
大将军嗯了一声,对徐夫人摆手道:“你忙了一夜,下去歇着吧。”
徐夫人看了福灵一眼,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福灵一时间心惊肉跳思绪如麻,大将军两手扶住她肩,轻声说道:“事已至此……”
“什么叫事已至此?”福灵身子一歪挣开他手,尖声道,“好好的人被你们砍去了手,折磨成这样,一句事已至此就完了?你和你周围的人,都是残忍的的屠夫。”
他唤一声福灵,伸手来握她的手,她大力甩开,嚷道:“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他看着她,福灵手指向门外,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向外而去。
福灵轻轻握住福康的断臂,盯着她苍白的脸,眼泪滚落下来。
郎中来了又去,晴香过来忙前忙后照顾,半下午的时候,福康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茫然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然后看到趴在床前打盹的福灵,伸手要去推她,啊得一声大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呢?”
福灵被惊醒,坐起身道:“福康,你醒了?”
“我的手呢?”她没了手的右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尖叫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尖叫着将左手伸在眼前,大声道:“左手还在。”
然后她的左手去抓自己的右手,“没了,真的没了。”她疯了一样嘶喊着,指一指福灵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砍了我的手?打小你就厌恶我,总是暗地里跟我作对……”
她扑过来一把抓住福灵的头发,福灵也不躲,任由她发泄,只是看着她哭。
晴香忙忙攥住福康手腕,轻声说道:“福康郡主别撒泼,有话好好说。”
“你一个臭丫头敢说我撒泼?”福康转头看向晴香,扬手要去扇她的脸,突然怔住了,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她左手砸着床,两脚使劲搓着,痛哭嚎啕了许久,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饿不饿?”福灵忙问道,“墨香熬了药粥,要不要吃几口?”
她点了点头,墨香端了托盘进来,她一把夺过粥碗,右手想要拿勺,愣了愣张口咬住勺子吐了出去,仰脖子往嘴里一点一点倒着,很快吃完一碗,将粥碗递给墨香道:“再来一碗。”
她连吃三碗,伸手道:“再来最后一碗。”
“你受了伤,不要吃得过饱。”福灵忙道。
“怎么?”她勾着唇一笑,“边城没有粮食吗?不让人吃饱?”
福灵只好让墨香又盛一碗,她接在手里看着福灵,突然一扬手,将粥朝福灵兜头泼来。
福灵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闭了眼怔怔坐着,晴香慌忙打水为她擦洗。
福康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我都想起来了,就是你害的,我喊你了,你假装没听到,指使那老女人砍去了我的手。就是你害的,你还我的手……”
“想起来就好。”福灵拦住晴香,抬手抹一下脸,吐掉嘴里的粥渣,冷眼看着她:“你被砍了手,分明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
福康尖声道:“我是为了找我的兔子。”
“为了一只兔子,就不顾别人的性命吗?”福灵冷笑,“你一马鞭甩在马眼上,那马拉着的轺车上坐的是一位孕妇,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一尸两命。”
“我怎么知道那是一位孕妇?我的马鞭是随意甩出去的,又不是故意的。”福康大声辩解。
“就算那一下不是故意的,后来你追上我,为何又向惊马甩鞭子?”福灵质问。
“我看到有人骑马比我还快,一时兴起追了上去,我甩鞭子是为了吓唬你,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福康翻个白眼道,“你若躲过去,那是你的能耐,若躲不过去,是你技不如人,怪不了谁。”
“也就是说,你存心要害死我?”福灵盯着她。
她愣了愣:“我没认出来是你。”
“没认出来怎么会叫我救命?”福灵问道。
她哈了一声:“就是说,你听到我喊你了,你故意不理我,对吧?你承认了,对吧?”
“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可赶过去时,并没有看到你。”福灵摇头,“那样凶残的刺客,我都没想到会是女子,又怎么会想到是你?”
“我说过了,我不是刺客,只是碰巧遇见了你们,那妇人害我丢了兔子,我本想拿鞭子抽她一下教训教训,没想到抽中了马眼。”福康嘴硬道。
“你打小如此,闯了祸从不敢承认,只会百般抵赖,抵赖不过就嫁祸给我……”
“我嫁祸给你?我为何要嫁祸给你?别以为你是皇上的亲侄女就高人一等,见不到的时候,我压根想不起来你。”
“想不起来吗?你打小处处跟我比,每一样都想超过我。看我骑马,你也拼命学骑马,我爱穿红衣,你也经常穿红,式样比我繁复招摇,我喜欢珍珠,你也戴珍珠,务必比我的更圆更大,我有四个丫头你有八个,我得太后召见常常进宫,你为了进宫,就想方设法巴结清河公主。”
“一样是皇上的侄女,一样是郡主,虽说成王与皇上一母同胞,可皇上从来没人认过你们,我的父王掌管京畿营,我的哥哥身强体壮,你哪一样比我强?别人凭什么高看你一眼?”
“你处处想学着我,可从来也没超过我,不过是徒惹笑柄。”福灵一声冷哼,“我远嫁的时候,你没跑到我面前笑话我,我倒是有些意外,后来听说你的外祖母生病,你去了幽州。想来你回到京城,我已经走了,你很遗憾是不是?特意追到边城来看我的笑话?若不是我嫁到边城,你这辈子都不会来吧?”
“边城本就是我该来的。”福康郡主大叫起来,“皇上都写好了圣旨,为我与镇国大将军赐婚,我见过镇国大将军,我喜欢他,我父王母妃都相中了他,是你们成王府想要借镇国大将军的势,求了太后横插一脚,将我改成了你,我恨你,我昨日就是想要害死你,你怎么不去死?”
“你既承认了,别说是一只手,就算丢了性命,也与我无干。”福灵起身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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