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想洗个澡

　　 又是一夜连绵雨，冷风如同一柄锐利的刀，削骨的寒。

　　 越野车碾过陡峭的山路，最终停泊在仓库扑满枯黄落叶的空地前。

　　 阿无打开车门，登山靴落地，风尘溅起，风衣挂过一阵凌冽寒风，他绕过车身，打开后备箱，拿出里面的棉被，已经一箱食物。

　　 眉心皱了下，神情郁闷。

　　 他从来没想过，先生会对一个该死的家伙那么手下留情，天冷了，还让他给仓库里的左乔送床被子。

　　 要命的差事！

　　 阿无抱起棉被，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卷帘门的钥匙，走到卷帘门前，弯下腰，开始转动钥匙。

　　 老旧的卷帘门，咯吱咯吱地抽动着，声音巨大而刺耳，地上则起伏一大片的尘灰，依依不舍般，漂浮在半空中。

　　 实在呛鼻子。

　　 阿无紧了紧怀中的棉被，司空见惯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再灰尘逐渐安静下来后，才踏着外界的光步入陈旧破烂的仓库。

　　 仓库是先生私有的。

　　 很大，很空，只有一盏吊灯，头顶上有小块通光的玻璃板，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东西不远处，摆着一张老胳膊老腿的木桌子，对应的木凳子则缺了一条腿歪歪斜斜地靠着掉灰的墙面。

　　 光线揉杂着细密的灰尘，大股大股涌进来，四顾茫然般横冲直撞，简直不要太客气。

　　 阿无目光落在仓库唯一的床上，毫无疑问，在这个旧得不行的仓库里，这张床也是摇摇欲坠，狭小破烂。

　　 不过上面铺着新的床单，违和感满满。

　　 床单上面，坐着左乔，准确一点，是正在安静拿着手里的书看的左乔。

　　 半个月下来，人瘦了几圈，身上的脏兮兮的白衬衫已经撑不起来。

　　 新伤和旧伤交错横叉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如同一块白色画板上被人恶意留下的颜料，层层相叠，实在算不上好看。

　　 对于阿无的到来，左乔眼皮都没掀一下，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精精有味地翻阅着手中的书。

　　 从来没有见过被囚禁暴打，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家伙！

　　 阿无压下心里的怒气，反正这段日子里他来送食物，早已被左乔目中无人的态度刺激惯了。

　　 他走过去，目光瞟了眼左乔手中的书——《人类进化史》，书籍崭新，翻了一半，阿无记得这本书是他带来的一摞里的一本。

　　 为什么要给这种家伙带书？

　　 因为先生说，必要的时候暴力，不必要的时候也不要亏待人家。

　　 所以三天前，左乔再一次被暴揍后，蜷缩在地上，又一次疼得骨头发抖，过了半晌，抬起麻木空旷的眼睛，沙哑发颤的嗓音支离破碎地拼凑出一句话。

　　 “沈先生，可以给我带一些书…来吗？”

　　 阿无无力地叹口气，把棉被放在小床的一角，不大的动静总算是引得左乔抬起眼睛，白光怜悯得如同情人的手，抚摸在他苍白的近乎可以看清青筋的脸颊上。

　　 然这实在算不上美感，因为他的左眼红肿，额头上有新鲜泛着血迹的伤口，嘴角也是肿的，整个人像是崎岖不平的山坡，滑稽可笑。

　　 阿无咳嗽一声，为这荒诞的画面。

　　 左乔把书签放在书中，合上，可以看得见的那双眼睛盯了眼那床绵软的被子，嗓音嘶哑地感激道：“谢谢沈先生。”

　　 阿无皱了下眼，为左乔这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半个多月了，打不出声，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沈先生。

　　 彼时他就想揪起左乔的衣领子。

　　 恶狠狠地暴喝一句。

　　 要真感谢！就把余云川背后的事儿说出来！

　　 又一次压下心里的暴怒，阿无沉着脸色，回身去拿后备箱里的食物，抱进来时，发现左乔已经下了床，赤着苍白的脚，依稀见骨，落在沉暗的地板上，鲜明对比。

　　 他移开目光，径直走到桌子那儿，将食物箱狠狠一放，显然老伙计不满地咯吱一声，似乎沉担不起，所以晃了一下。

　　 阿无估摸着，这桌子寿命也到头了，该换了。

　　 一转头，左乔就在他身后，着实吓了一跳。

　　 立刻沉声道：“你干什么？”

　　 左乔有些踌躇地紧了紧手，目光直视着阿无，半晌，在阿无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开口低声道：“沈先生，我能不能洗个澡？”

　　 洗澡？

　　 阿无愣住。

　　 而后迅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头发乱糟糟的一片，下巴的胡渣也冒了许多，联通着身上的裤子，黑里透灰，脚趾甲和手指甲灰蒙蒙的，长了不少。

　　 半个月没洗澡。

　　 原来白生生的左乔此刻就像是个瘦骨嶙峋，又被暴打过后的乞丐。

　　 虽然如此，阿无还是讶然。

　　 简直不要太猖狂！先生要他善待左乔，他负责送被子，送食物，没想到现在还要负责带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去洗澡！

　　 罢工！

　　 阿无下意识想要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先生。

　　 下一秒，就见左乔摆了摆干瘦的手臂，没有红肿的右眼一晃而过的焦急：“不了！沈先生，我不洗了！”

　　 比起还有点人性的阿无，他害怕得还是阿无后面发号施令的厉司南。

　　 手指瑟缩了一下，左乔埋下脑袋，枯黄干燥的头发就落入阿无眼中，他再再一次长息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兜中，抬脚往仓库外面走。

　　 左乔的希冀落下，半个月没洗澡，他已经受不了自己的身上的腥臭味了。

　　 叹口气，左乔准备回到床上，就听身后出来阿无不耐烦的声音：“还不出来？”

　　 心下一惊。

　　 左乔攥紧手，火速转身跑出仓库，外面的地比仓库的湿凉，他抽了扣冷气。

　　 阿无看了眼他的脚，再看看他浑身发冷的样子，最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刚提的越野车，狠狠地皱了下眉头，良久，在左乔快要冻僵时，指着车，道：“你坐后备箱。”

　　 左乔松口气，急忙点点头。

　　 满脸的伤晃在眼前，阿无偏了下视线，转身上车，又催了句：“还不快上车！”

　　 “谢谢沈先生！”左乔抱着发抖的身子，火速地道了声谢，而后跑到后备箱，很大的后备箱，他爬进去，宛如得到依靠一样，松了口气，将后备箱的门一关，抱着自己的腿，缩在一角，靠着后面的地方。

　　 山路崎岖，一路颠簸。

　　 左乔空荡荡的胃中好似翻涌着巨浪，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竭力遏制住想吐的感觉。

　　 黑暗中，他努力地保持清醒。

　　 下坡，上坡，拐弯……

　　 模糊的路线开始在脑海中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