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生命的消逝
赵初临也是这样打算的,若母亲只是小病小痛,大哥知道怎么解决,若真的……那弥留之际,她最想见的人估计也只会是大哥。
林意儿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赵初秀隔日就出发了,他原本也以为母亲只是因为换季生了病,五姑庵的人因为太上心才那样报,可赶到五姑庵时才知道,母亲的病情的确是非常严重。
“年节我派人来问,不是说一切都好吗?”
面对询问,五姑庵的人连忙回道:“那时的确都好,可今年夏日苦热,老王妃食欲不大好,前段时间突然就病倒了,病症来势汹汹,一日比一日严重。”
赵初秀并无半分责怪的意思,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冯兰若的房间很僻静,她的性子孤冷,在这里和谁都说不上话,当初赵初秀送她来时,就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秋风落叶,院子里像是许久没打扫过的样子,陪同的人连忙解释道:“老王妃喜静,平时不让我们来,也不让打扫。”
赵初秀点了点头,一个人进了屋。
屋里有浓重的熏香和汤药味,床边方凳上放着已经凉透了的汤药,冯兰若躺在榻上,双目紧闭。
“母亲……”他轻轻开口。
冯兰若眉头跳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你还是来了。”
她知道自己病重,五姑庵的人一定会通知靖安王府,她也知道大郎一定会来,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欣慰,往事如烟,他们母子两个经历过太多,但最终,大郎心里还是有她的。
赵初秀在塌边坐下,端起那碗凉透了的汤药,说道:“我让她们再去热一热。”
“不必了,没用的。”冯兰若扯了扯唇角,药是她自己不想喝的,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母亲怎么突然病得这样重?不管怎样,药还是要及时喝的。”
“大郎。”冯兰若久违地喊了他一声,心下百般怆然:“我梦到你父亲来接我了。”
赵初秀才想说父亲正在冼州不会来接您,可他神思一顿,忽然明白母亲口中的人和他想的不是一个。
他没有开口,又听冯兰若道:“他还是从前的模样,他知道我过得并不开心,所以他说要接我离开,大郎,我好高兴。”
赵初秀喉咙哽了一下,还是说了句:“那便恭喜母亲得偿所愿了。”
“可是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啊,他的模样没变,可他的心变了,他不再只属于我,他负了我。”
赵初秀越听越糊涂,甚至分不清母亲说的究竟是谁。
“母亲,您糊涂了。”
“糊涂?”冯兰若笑了笑:“也许是吧,这几日我的确越来越糊涂了,我就是不明白,他怎么说变心就变心了,所以大郎,你说我该不该跟他走?”
房间里有些昏暗,赵初秀起身点了灯,冯兰若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别点灯,太亮了他就不来了。”
“母亲,您该吃药了。”
“我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吃什么药?我不吃!”
她的声音的确是有气无力,脸色也很是苍白,而她的话语无伦次,非要让赵初秀把灯灭了。
赵初秀只好吹了灯离开房间,转而去询问郎中。
“老王妃身子太弱了,且她一直以来总是心情郁结,不得舒缓,精气神都被耗没了,大公子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她,也好让她不留遗憾吧。”
赵初秀拜别郎中,独自在石板小道上走着,秋风凉爽,他的眼睛却是一片湿.热,对于母亲来说,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安排才是好的,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结,也都有过不去的坎,彼此远远分离着以为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母亲的心里始终不得快活。
当初把母亲送去西郊是他的主意,如今送来五姑庵亦是他的主意,当郎中说出那句“精气神都被耗没了”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可他没有选择。
“大公子,您怎么在这儿?老王妃要见您。”
赵初秀舒了口气,连忙调整好思绪又重新去见母亲,他是端了药来的,可冯兰若还是不肯喝,听了郎中的话后,赵初秀也没有再勉强,轻声问道:“母亲着急唤我,可是有事吩咐?”
冯兰若点了点头:“他什么时候来?”
赵初秀一愣:“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难道我到临死了,他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赵初秀叹了声:“您与父亲已经和离了,再者……他如今在冼州,并不知晓您的情况。”
“你为何没有告诉他?”冯兰若很是生气,自己时日无多了,大郎竟然都不给赵洁去个消息?
“如今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与您再无关系了,您若有事,吩咐儿子便是。”
“再无关系了……是啊,已经再无关系了,他的生活不就是和那个姓姜的女人吗?他们倒是安逸了,让我孤零零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们个个过得好,就等着我死呢。”
赵初秀心中微微刺痛:“母亲何苦说这样的话,儿子们都想您能在五姑庵安度晚年,此生无忧。”
“怎么安度晚年?你们把我囚禁在这里,还假惺惺要我此生无忧?除非你把我接回汴京,接去靖安王府!”
“好。”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冯兰若反而大笑了起来:“你是知道我时日无多了,甚至都撑不到赶回汴京的日子,所以就这样敷衍我,若我不是重病不愈,你会接我回去吗?”
赵初秀也不愿骗她,摇了摇头:“不会。”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郎中的那些话在赵初秀脑海中不断回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母亲还有什么……临终遗愿吗?”
“如果我就是想见他一面呢?”
母亲如此固执,赵初秀叹道:“你们已经和离了,为何执着要见他?见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想问一问他,三十年的时光比不上短短几年吗。”
“感情不是这样算的,该说的话,两年前就说尽了,父亲在冼州一切都好,私心里我不愿打搅他的生活,但若这是您唯一的心愿,母子一场,我愿意满足您。”
既然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赵初秀还是想尽量为她做一些事。
冯兰若不确定又问了遍:“你答应了?”
“我会即刻给父亲去一封信,向他说明你的情况,但会不会来还是取决于他,我无法替他做主。”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赵洁是重感情之人,与冯兰若三十年的夫妻,哪怕没有爱情,也还有亲情,且他心里总归是有几分愧疚的,在与姜茹商量后,他还是启程来了滨州。
只是……冯兰若却没有等到。
她的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赵洁收到信需要时日,再从冼州赶来也需要时日,冯兰若早已撑不下去了。
临了之际,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便也不再期待,拉着赵初秀的手一个劲说:“我这一生太苦了,愿来生自由自在,不再受任何人的束缚。”
“大郎,你还怪我吗?”她的声音已经渐渐微不可闻。
赵初秀摇了摇头,哽咽道:“从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好,忘了好……我真的要走了,这一次……”
“阿娘。”他伏在塌边,能感受到母亲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
冯兰若唇边扬起一丝笑来,小时候,他们三兄弟都是“阿娘阿娘”的唤她,三十多年了啊,这几年,她觉得度日如年,真的有点活够了。
她慢慢闭上双眼,手也从他的手掌滑落,赵初秀大恸,却见母亲的唇畔蠕动,他将耳朵凑上去,依稀听见母亲说:“对不起。”
赵初秀失声痛哭,这些年大家都累了,可是儿时也有欢乐的时光啊。
母亲的关切和爱护,永远存在他的记忆中不曾抹去,他不知道母亲最后那句话是对谁说的,他想问,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冯兰若早已与赵洁和离,是被移除赵氏族谱的,而她也与娘家也早已没了往来,赵初秀给二弟和三弟都去了信,决定就将母亲葬于五姑庵。
赵初临与赵初毅两兄弟快马加鞭赶去时,赵洁已经到了,对于没有见到冯兰若最后一面这件事,他也唏嘘不已,听说这是冯兰若死前最后的心愿,更是不免悲痛。
“你们母亲那样孤冷的性子,想必也不愿大办,五姑庵是清静的地方,也适合她,从此她就真正自由了。”
从前闹得决绝时,赵初秀甚至私心想过,若是母亲就那样去了,或许大家就都解脱了,可真到这一刻,他的心中依旧有万分不舍。
只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一家人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了,冯兰若要是活着,也不可能解开心结,彼此再继续纠缠下去没有好结果的。
终归,他们都选择了对自己好的方式,除了冯兰若,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式,只是这样的舍弃原本也不是他们心中所愿,造化弄人,三十多年的亲情,不知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