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平时，两个时辰也就绰绰有余。

　　可辛韶笔迹的精髓实在诡谲，两个时辰过去，也才抄完一遍。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从窗前投进来，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辛韶把米糕分给他一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咯噔。”她睡着的时候，小手很不安分，喜欢乱动。

　　黎戮扶起被她碰翻的笔搁，脱下玄色的外衣披到她身上，而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抄门规。

　　毛笔落在宣纸上发出轻微沙沙的声响，与她均匀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宁静而和谐。

　　日落西斜。

　　一缕清风从窗户吹进来。

　　那两株君子兰随风而动。

　　黎戮停笔，抬眸，认出那抹白色身影，黑瞳蓦地一凛：“文斌。”

　　“父亲让我过来看看韶儿抄得怎么样了。”

　　文斌踱步入内，站定在桌前，淡淡垂眸。

　　只见辛韶披着一件玄色的小锦袍，整个人趴在桌上，修长的睫毛恬静地轻阖，嘴角嗪着一点晶莹，时不时发出吧唧的声音，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在慎思堂都能呼呼大睡，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

　　文斌眉眼掠过一丝浅浅的宠溺，继而偏过头，看向书桌上那一卷长长的手抄。

　　尽管字迹刻意潦草，但认真观察，还是不难发现一些笔锋刚劲有力，绝非辛韶可以写出的字。

　　可文斌视而不见：“看来韶儿已经抄好，我也能向父亲复命了。”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黎戮心情有些复杂，回想起辛韶那样笃定文斌会偏帮她，丹田深处的赤火倏地汹涌泛滥，黑瞳瞳仁噌的点起一簇火苗。

　　“她说你很疼她。”黎戮冷冷看着文斌，小手一挥，在辛韶周身设下一道结界。

　　她，自然指的是辛韶。

　　只是这么一句话，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文斌微怔，对上那道充斥着敌意的目光，不置与否：“她是我的家人。”

　　空气莫名沉默下来。

　　文斌以为他介怀两年前的事情，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一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上，淡淡道，“抄完之后，早些回去歇息。”

　　黎戮没有说话，淡漠地盯着那食盒，似有所思。

　　“对了，七日之后，水镜秘境会开启，不归谷所有弟子都要入内接受试炼，”快到门口的时候，文斌忽地停下来，“水镜秘境凶险非常，务必要当心。”

　　对于那晚见死不救，他一直耿耿于怀，黎戮现身后，他更是无法静下心去修炼。

　　他不后悔带走辛韶。

　　但，他是真心想补偿这个孩子。

　　想了想，文斌拿出一块玉，用掌风送至黎戮眼前，那玉和青山一个颜色，刻着一个“斌”字，一看就十分不凡。

　　“如若遇到危险，你就捏碎这块玉，我会来救你。”

　　听他这么说，黎戮手心一触即发的赤火才松懈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补偿吗？”

　　第178章 偷吃

　　“是。”文斌平静的目光微微颤动。

　　黎戮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愧疚，低头看着自己抄写了三遍的文杀门规出神。

　　“文杀门规第一百三十一条，文杀弟子不得干涉朝廷之事。那个时候，你就是因为这条门规，才不出手，是吗？”

　　“……是。”文斌温润的嗓音略有沙哑。

　　原来，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还抵不上一条死规矩。

　　黎戮猛地攥紧拳头，一双黑瞳闪烁一点腥红忽明忽暗，好一会儿克制地平息下去，才恢复一片漆黑。

　　“补偿就不必了，文大公子与前朝没有瓜葛，救人是道义，不救也无不可，没有亏欠一说，也就无需补偿。”

　　随着淡漠的奶音，那块玉又飞回文斌眼前。

　　文斌皱眉，迟迟不肯收回，就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徒儿此言差矣，文贤侄身为修道之人，见死不救就是错！当年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就剩你一个，你要是不让他弥补，叫他如何心安？”

　　一个鹤发童颜的玄衣老者走进来，正是药长老莫霆。

　　对于这位便宜师父，黎戮心怀感激，十分敬重。

　　“见过师父。”黎戮颔首，将眸底阴鸷的戾气掩下去。

　　“嗯。”莫霆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不错，还懂在师父面前收敛戾气，是个乖孩子。

　　“药长老？您老怎么来了？”

　　父亲并未相邀，玉珩太子也已离开不归谷，药长老怎么还会出现在文心斋？

　　甚至没有一个护卫通传，没有任何动静，直达慎思堂？

　　文斌错愕，一时忘了那块悬在半空的玉。

　　莫霆眼疾手快地接住玉，听到这一问，煞有其事地轻咳一声：“来你们这……试菜啊！”

　　黎戮冰封的小脸微微一僵。

　　文斌一愣：“试……试菜？”

　　堂堂药系一派长老，来文心斋试菜？

　　空气一瞬静到诡异。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打破静谧。

　　“哦~~我说呢，怎么最近的饭菜分量见少，原来都被莫老头偷吃掉了！”

　　黎戮听到声音，猛地转过身，就见辛韶趴在椅子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带着些许刚醒的懵松，小手随意搭在椅背上。

　　她指尖凝着一丝赤色和金色交融的华光，像某种阵法冲破他赤火结界残留下的力量。

　　原来，她就算没有内力，也可以用阵法轻而易举地突破他的结界。

　　——

　　之后，有护卫慌慌张张入内，附耳对文斌禀告什么。

　　文斌脸色大变，匆匆离去。

　　辛韶双腿盘坐，俩手抱着那只大大的食盒，边吃边道：“大师兄很少这么紧张，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七日后就是水镜秘境开放的日子，现在分配给文杀试炼的境域却突然出现裂痕，你说他能不紧张吗？”莫霆挑眉，一口吞没一块桂花糕。

　　辛韶小脸顿时一变，和文斌走时的神情如出一辙：“什么？”

　　水镜秘境乃天地灵力幻变出的秘境，一旦出现裂痕，意味着境域空间扭曲，若强行入内，很可能危及性命。

　　但秘境入口一年只开一次，错过这次，意味着要再等一年！

　　第179章 我真不乱来！

　　“水镜秘境不是固若金汤吗？怎么会出现裂痕？”辛韶一激动，糕点卡在嗓子眼，小脸胀得通红。

　　黎戮递过去一杯水：“别急，等师父说完。”

　　不急？

　　她怎能不急？

　　去年因为生病，已经错过一次，今年绝不能再错过！

　　辛韶鼓着腮帮子接过水。

　　“还是徒儿沉得住气，”莫霆摸了摸胡子，看向埋头喝水的辛韶，“那条裂缝不大，以文老儿的修为，不出七日就能复原，影响不了你们试炼。”

　　“境域裂了还能复原？”辛韶捧着茶碗喝茶，露出一双惊奇的大眼睛。

　　黎戮也有些诧异：“上古秘录有记载，秘境其实是上古蛮荒残留的一缕神力，秘境结界坚不可摧，除了参悟道义的高人，无人可破其结界。但结界一旦破裂，神力就会瞬间外泄，境域空间内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无法修复。”

　　“其他秘境确实无法修复，但水镜秘境不同，前谷主在其原本的结界上加了一道生死结界，除非有人用不归令破除生死结界，否则，不论水镜秘境出现多少裂痕，都能被修复。”莫霆随口解释。

　　“生死结界？那可是牺牲自己性命才能布下的结界！”黎戮黑瞳若有所思片刻，一语问中重点，“师父，水镜秘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霆老脸立刻不自然起来，“什么秘密？水镜秘境就是一个普通秘境而已，能，能有什么秘密？”

　　黎戮见他目光闪躲，心中愈发确定水镜秘境有问题，正要开口，却听辛韶扬着脆生生的奶音道。

　　“甭问了，你这师父墨迹起来，跟我师父有的一拼。反正七天后秘境入口开启，我们都会进去，有什么猫腻，一看就知。”

　　黎戮漆黑的眸色微深，从她手中接过空的茶碗，不置与否，“嗯。”

　　莫霆没有注意黎戮细微的表情变化，只看到小丫头狡黠眯起的眼睛，本能就打了一个激灵，“丫头，你想干什么？水镜秘境危机重重，你可别乱来！”

　　真不是莫霆小题大做，实在是辛韶劣迹斑斑，上回炸掉的那两间炼药房，至今还没修葺回去。

　　“放心吧，我不乱来，”辛韶一掩而过眸底的精光，摆摆小手，见莫霆满脸写着不相信，深沉又道，“哎哟，我真不乱来！”

　　“丫头，说出的话可要做到啊。”莫霆将信将疑，指腹摩挲着那块精致不凡的玉。

　　玉缓缓偏转，泛着青色的光泽，那一个“斌”字就映入辛韶的眼里。

　　“当然……嗳？这不是大师兄的玉吗？”

　　“好眼力！你那大师兄出手是真大方，连祖传的青玉都送出来了。”莫霆挑眉，斜睨一眼黎戮，“我说徒儿啊，且不说捏碎这玉的作用如何，单说这玉本身，质地上乘，绝对价值连城，你当真不要？”

　　黎戮重新爬上椅子，矜贵地伏在桌上，执笔抄写最后一条文杀门规，连眼睑都没掀，直接拒绝。

　　“不要。”

　　第180章 没良心的臭小子

　　大师兄把祖传的青玉送给黎戮？

　　黎戮还不要？

　　辛韶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黎戮是不是傻？

　　“你不要的话，不如……给我？”辛韶往前一倾，椅背“砰”的一声靠到桌子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瞳眸闪烁着贪婪而灿烂的亮光。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失去记忆，她这贪财的习性仍然一点没变。

　　黎戮对上她如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神，恍惚须臾，低下头，凉薄的唇角微微轻抿，“可以。”

　　莫霆傻眼，没良心的臭小子，就算自己不要，还有师父的嘛！

　　“耶！”辛韶小短腿愉快地凌空荡秋千。

　　“不行！”

　　莫霆下意识捂住青玉，暗示性地看了眼黎戮。

　　“文家祖传一块青玉，可镇定心神，被文老儿一分为七，让七个儿子随身佩戴，说是将来娶妻之时，当成聘礼下聘。若文老儿知道大儿子把这么重要的玉轻易送了人，一定会气到吐血。老夫这辈子，别无他愿，只求见到文老儿气死在我前头，那样老夫死也能瞑目了……”

　　辛韶：“……”嗷，这老头不要脸，也打这玉的主意！

　　黎戮捕捉到其中一个重要讯息，笔下一点黑墨狠狠一僵。

　　“莫老头，拦人财路，可是会遭天谴的！”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辛韶倏地扑过去，伸手就要抢。

　　莫霆瞬移避开，装模作样道，“丫头，女儿家家的不能随便收男子的玉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值钱，我就收！”辛韶没听进玉佩的深意，一心想的是这玉色泽青翠，与玉珩那块白玉相辅相成，一起送去当铺典当的话，一定可以赚他个盆满钵盈！

　　想着，小身板朝前一扑。

　　“砰！”

　　两个差不多高的小人撞了个满怀。

　　只见辛韶双手抱住黎戮的脖子，双脚凌空，一脸呆萌地盯着黎戮看。

　　黎戮被她一撞，整个人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上桌角，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哼，可双手还是紧紧抱住她的腰，没有让她摔下去。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淡淡道，“为了师父日后死能瞑目，这玉我还是收下了。”

　　按理说，他出尔反尔，辛韶应该十分生气才对。

　　可不知怎的，辛韶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说不出的舒坦。

　　凌空缩起的小短腿在落地的一刹那，膝盖缓冲地蹲了蹲，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脸：“成！死者为大，为了莫老头日后瞑目，这玉我不要了！”

　　这下轮到莫霆不好了，这俩小兔崽子居然合起伙来数落他！

　　趁着莫霆不注意，黎戮吸过那块青玉，用一种蓄满戒备的冷冽目光扫了一眼，就放进袖中，随即伸出另一只手，凝出一道淡红色的华光

　　桌上那卷长出天际的宣纸瞬间卷成一轴卷宗，凌空而起，朝他飞过来，在他周身停顿片刻，缓缓飞入辛韶的小手。

　　他看着她，矜贵地抬起下颌，冷峻的小脸没有一丝情绪：“文杀门规，手抄三遍，一字不差。”

　　辛韶是个好哄的孩子，这会儿已经忘了青玉那码事，乐呵呵地接过来：“太好了，这样就能向师父交差了！”

　　见她开心，黎戮紧绷的脸色也有些许舒缓。

　　唯有莫霆一口老血涌上来，老脸通红，俨然一只胀了气的青蛙，随时都能炸。

　　是了，他听到护卫谈及辛韶在慎思堂受罚，才特地转悠过来看看热闹。

　　原本他还诧异怎么韶丫头怎么还有心思呼呼大睡，敢情是他这没出息的徒弟在替她受罚！

　　好家伙！

　　他莫霆唯一的嫡传弟子！在文渊的慎思堂，帮文渊的徒弟，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