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
她涂抹着,喉咙里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仿佛十分心疼。
魏元谌淡淡地道:“给她些银钱打发了。”
听到银钱两个字,医婆果然安静下来,立即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
初九拿着银子走过去,递给那医婆之后就要收手,那医婆却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我家娘子这药很好,剩下的留给你们了。”
初九低下头,只觉得臭味儿熏鼻,那药瓶没有完全被打碎,还留下半个瓶底儿,如今全都握在了他手中,他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丢开。
魏元谌乜了一眼初九:“那药箱中唯一的好药。”
“三爷。”
初九哀叫一声,想起了暮秋对他的嫌弃,会不会下次出来三爷还带暮秋,不要带他了,下次差事他定然会做好,找回他的脸面。
……
顾明珠抱起药箱慌忙前行,得了便宜自然要立即逃离,至于那瓷瓶中的药,乃是草药中最臭的“阿魏”,本是用来遮掩她的身份和脸上伤疤用的,这味道冲鼻,抹在她脸上的“脓疮”上,就不会有人愿意仔细探究她那“脓疮”的真假。
阿魏可以用来治疮,没有人会怀疑她涂抹此药的动机。
现如今她用不着这药了,就留下来送给他们,仔细想想这味“阿魏”与那人甚是相配,都是苦、辛辣的极臭之物。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出现在太原府或许还有散痞、杀虫的功效。
身份贵重,在朝廷任职,暗中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崔祯口中的魏元谌。
她还是周如珺时,就听说过那位魏三爷,魏三爷才华横溢、俊美异常,不过因为有父亲的珠玉在前,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对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过太多,不甚在意,自然不曾打听魏三爷到底容貌如何。
做了顾明珠之后,她除了筹备自己的事,就是在家安心静养,知晓些朝中政局动向,没有专去探查某个人,自然也没机会见那魏三。
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年不若看上两眼。
柳苏低声道:“他们会不会再盯着?”
顾明珠摇摇头,不会了,她没有破绽,今夜他们又有许多事要做,这人隐瞒身份偷偷暗访想必也没有带太多人,他虽然多疑,也不能处处牵扯精神。
也就是说,她已经平安了。
希望下次她办要紧事时,不要再遇见这阿魏。
难为她上次装傻,这次装哑,不知下次要装什么,这医婆的身份定要用得久一些才合算。
顾明珠吩咐柳苏:“永安巷那边有人再请医都要记下来,消息送到长老爷那里,有人问起我,便说去乡里了。”
柳苏点头应承。
顾明珠道:“以后再见面可能就要去长老爷那里了。”她只想要平安顺利些,达到这个目标很难吗?
为何每次都要心惊肉跳。
……
崔家。
崔四老爷被人从梦中唤醒。
“怎么了?”崔四老爷起身问过去。
“四老爷,”管事立即上前低声道,“衙门去了永安巷,听说抓到了贼人。”
听到这话,崔四老爷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向外走去,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四哥,”崔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娘子万安》正文 第二十章 主宰
崔祯突然出现,让崔四老爷有些始料未及,崔四老爷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头向崔祯行礼。
“侯爷,”崔四老爷道,“怎么还没安歇?”
崔祯淡淡地道:“衙门传来消息,抓住了几个人,我正要去看看,四哥呢?”
崔祯去前院不用经过他这里,显然崔祯是故意前来查看他的动向,崔四老爷心中一凉。
崔四老爷刻意低下头不去看崔祯:“听管事说,外面似是有动静,我不太放心想要去瞧瞧。”
“四哥回去吧。”崔祯走上前几步。
崔祯那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般压过来,让崔四老爷不禁后退了一步。
崔祯走到崔四老爷跟前才继续道:“我去处置。”
眼看着崔祯向前走去,崔四老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住,他咬牙快走几步追上去:“衙门抓到的是什么人?”
崔祯停下脚步:“审过才知道,我猜应该与金塔寺的案子有关。”
说完这些,崔祯停顿片刻:“四哥十分关切这桩事。”
“这是太原府的案子,”崔四老爷道,“我们崔氏一族在这里,我……自然心中惦念。”
崔祯侧头看向崔四老爷,目光中带着几分威严:“四哥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崔四老爷抿了抿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别的了。”
“那我先走了。”崔祯径直向前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崔四老爷放下手中的提灯,整张脸也陷入黑暗中,变得异常晦暗。
“老爷,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崔四太太追上来,手里拿着件斗篷,“您出去总要多添件衣裳。”
崔四老爷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崔四太太发现异样,立即上前道:“老爷,您怎么了?”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恐怕衙门要传我过去问话,你不用担忧,好好在家带着两个孩子。”
崔四太太表情立即僵在脸上:“衙门传老爷去做什么?我打发人让二弟去问问,他这个太原府同知也不是白做的。”
“都是小事,不要牵扯二弟,”崔四老爷道,“很快我就会回来,至于侯爷……如果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
“侯爷会问我什么?我……”崔四太太一脸茫然,“老爷你别吓我,到底是何事?您惹怒了侯爷?都是崔家人,您这些年为崔氏一族辛辛苦苦,侯爷不念僧面念佛面也会……也会……”
崔四太太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爷,您莫不是动了族里的银子?”她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大事,老爷无非就是管着族中的田产罢了。
崔四老爷闭上眼睛,小事侯爷会帮忙,但是大事呢?涉及到朝廷的大事,侯爷会权衡利弊,就像当年的周氏一样,最终还不是要被舍弃,方才侯爷问他时,他什么都没说,侯爷做事果断,因为他是崔氏子弟,给了他两次机会,可他自己拒绝了,现在侯爷只会公事公办。
“四老爷,”管事再次来道,“侯爷请您过去。”
没想到这么快,崔四太太呆愣在那里。
……
“大小姐睡觉出了一身的汗,我打些水给大小姐擦身。”
宝瞳与管事妈妈低声说了一句,端着水盆进了门。
宝瞳拧了巾子为顾明珠净脸:“小姐还顺利吗?”
顾明珠点头,今晚算是有很大的收获,最重要的就是陈婆子所说的:喊冤的反被冤,急切之中说出来的话,一般都是真的。
那阿魏定然也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会前来问她,否则他只要让人将陈婆子和陈二抓起来审问就是。
阿魏的气味儿用巾子擦不掉,顾明珠先拿掉了贴上去的“脓疮”,又仔仔细细将脸洗了两遍才算干净。
宝瞳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您今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被盘查的厉害吗?”小姐轻易不会用这药来遮掩。
顾明珠道:“就是金塔寺撞见的那人。”
“那人真是讨厌,三番两次纠缠小姐。”宝瞳虽然没有见过,却已经从小姐这身臭味儿上感觉到了那人的品性,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百见不如一闻,她闻了,可真臭,如果有机会让她见到那人,她得想法子为小姐出气。
梳洗之后,顾明珠躺在床上,如果照这样查下去,太原府的案子就要破了,她听到采石人提及了更夫,更夫晚上走遍大街小巷是为了巡夜,如果更夫与盗匪勾结,偷盗之事就会变得简单。
而且今日被抓的采石人与金塔寺的死士八成会有关联,这样一来几乎就可以定案了。
采石人、盗匪、杀人、珍珠大盗。
七年前珍珠大盗偷走了库银,一个人决计无法将那么沉重的库银带走,更何况还要杀死十几个衙差,衙门一直认为“珍珠大盗”身边有一群共犯。
这些采石人浮出水面,是否就会被当成“珍珠大盗”共犯被审问?张老爷到死也没有透露自己就是当年的“珍珠大盗”,所以“珍珠大盗”这顶帽子要被戴在谁头上?
案子不可能就这样顺风顺水,有人不会任由这样的结果发生,仔细想来最大的变数就该是魏家了。
魏皇后和贵妃本就水火不容,立太子时就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历经两朝的老御史上奏大皇子虽为长子,却不是嫡出,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立储不必急于一时,即便皇后娘娘不能诞下嫡子,也可以过继皇子在身下抚育,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文韬武略,定能教养出一个德行尊贵的储君。
这话直指贵妃出身卑贱,没有资格养育储君,又暗语大皇子品行不端。
此事委实闹出不小的风波,一度阻拦了立储进行。
直到朝廷查明那谏言的御史是为梁王办事,梁王此举居心叵测,阻扰立储是要皇子之间互相争斗,引朝局混乱,梁王府也好趁机浑水摸鱼。
结果是梁王被惩办,大皇子登上了东宫之位。
看似一切都是梁王的谋算,可魏家焉能置身事外,魏家从此被贵妃党更加憎恨。
五年前的二皇子谋反案,贵妃党借此除掉魏家,魏家差点遭受灭族之灾,要不是皇帝顾念魏家在潜邸时忠心耿耿,命人定要查清此事,魏家也不会洗脱了冤屈。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顾明珠却知道事关朝局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所谓的皇帝“顾念”恩情不过是个幌子,魏家能活下来,背后必然有不能为之人知晓的理由。
就像二皇子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谋反”的皇子,不过是因为其母不但出身微贱,而且早早就亡故。
现在魏家来到太原府,明里暗里必然与太子交锋,不会轻易的就善罢甘休,尤其那阿魏不是随意就能糊弄的人。
她要在太子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很是不易,如果能借势就再好不过,所以那阿魏与她未必就是水火不容,也许还可以好好做一笔买卖。
回来顾家之前,她让柳苏发出消息,让聂忱去探探阿魏的底细,不知道聂忱收到没有,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人。
好可惜,她这么早就要归家,现在只能静静地等消息。
顾明珠打了个哈欠,既然无事可做,那就先睡一觉吧,想着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一扭一扭靠向床里,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
天还黑着,整个永安巷却被火把映照的通亮,府衙增派了不少人手前来,将方才那些人的藏身地搜罗了一遍又一遍。
“走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点点头,再不走一会儿就要与衙差碰面了,初九挥了挥手,护卫全都散去,他也立即跟上了魏元谌的脚步。
两个人一先一后进了小院子。
魏元谌净了手,站在桌前端起茶来喝,手指上传来淡淡的皂香,隐约残留着那药材“阿魏”味道。
第一次听说这药的时候,他在大牢中,魏元谌目光微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阿魏,阿魏。”
他恍然听到这声音,以为她是在唤他。
“孙郎中方才说了,加一味阿魏会更好,你们……”
狱卒却不加理睬。
“阿魏太贵,是不会给的。”郎中开口阻止了她。
两个人说这话渐行渐远。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去了药铺才知晓这阿魏为何物。
如果不是那时候伤的太厉害,整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中,他不会有这样的误解,因为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朝廷忌惮魏家,生怕魏家因为受冤一气之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