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小姐的病好了之后,每日里都要写字、读书,她是识些字的,也想要做个贴心的陪读,可小姐读的那些书,其中许多字她明明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有一些药理、医理的书和方剂,更是让她看过之后眼疾愈发严重,为了保住眼睛,她也只好放弃。
不管能不能陪读她都是贴心大丫鬟,小姐许多事都还要她来安排哩,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心宽不少。
小姐读完了就会让她带出去卖掉,这几年她买来卖出的书,堆起来大约快要有房梁那么高了吧!
“小姐,”宝瞳认真地道,“您不是想要去考状元吧?我听说进贡院可是要搜身的,到时候万一被人发现您是个女子,那可真就糟糕了,除非他们的眼睛都像奴婢一样不中用。”
顾明珠没有抬头:“我新学了一套治疗眼疾的针法,还没有试过。”
话音还没落,屋子里就已经没人了。
顾明珠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书本,慢慢收起了嘴角漾起的笑意,状元吗?如果她是个男子,当初在周家时,说不定真的会被期望考取状元,毕竟周家上下出过三个状元,父亲又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她在书房中看过父亲的画像,翩翩公子,一表人才,她的相貌大多源于父亲,用容娘子的话说,便是画也画不出来的好姿容。
父亲十九岁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后因品端识博,被申首辅举荐为侍讲学士,申首辅总在人前夸奖父亲,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一次陪都随扈时,为了救大皇子失足溺亡,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将对父亲的思念放在了她身上,可最终还是没能过这一关,突然在一天晚上母亲投缳自缢,追随父亲去了。
父母双双离世,她就被接到了祖母身边教养,究竟是年纪太小,对父母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可她稍稍长大一些,就去读父亲读过的书,仿刻父亲留下的印章,念父亲写的明经贴,弹母亲留下的七弦琴,好像父亲、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会很好吧,可她也做了牢中亡魂。
许是父母庇佑,让她成了顾明珠,她重新练字,改变习惯,做好顾家长女,完全与周如珺脱离关系,却总有一天,周如珺还会出来做完她该做的事,了结未了结的恩仇。
顾明珠刚将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一盘蜜饯子就被宝瞳端到了眼前。
顾明珠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好甜。
……
崔四太太房里,管事妈妈将金塔寺的事原原本本与崔四老爷说了一遍。
吩咐管事妈妈们退下,崔四太太上前道:“老爷是听说金塔寺的事所以赶了回来?”如果是这样也太快了些。
崔四老爷道:“我走到半路,想到太原府连连出事,怀远侯夫人还在家里做客,虽说庄子上的事也迫在眉睫,却更怕你一个人在祖宅难以应付。
这样一看,多亏我回来了。”
崔四太太点点头:“想想都觉得后怕,珠珠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崔四老爷问道:“你可看见了珠珠捡到的那颗珍珠?”
崔四太太奉茶给崔四老爷:“妾身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珍珠不大,看起来成色也不好,恐怕只能送去药铺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崔四太太觉得老爷的脸色更加晦暗了些。
“老爷怎么了?”崔四太太道,“您也是想到了‘珍珠大盗’?”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目光微微凝滞:“还有谁想到了?”
“大家都这样说,”崔四太太上前帮崔四老爷更衣,“老爷你说,‘珍珠大盗’应该有很多帮凶吧。”
“胡说些什么,”崔四老爷突然扬声,“这也是你随便议论的?”
崔四太太吓了一跳:“妾身只是看那害珠珠的凶徒,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七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盗走库银,定然就是那盗匪的帮凶。”
崔四老爷表情缓和了些,坐下来让崔四太太服侍着洗脚:“侯爷怎么说?”
“侯爷带着人去衙门审问那凶徒了……”
崔四老爷的脚立即从盆子中拿出来。
“是不是水温不合适,”崔四太太忙用手试了试,“是有些热,老爷长途跋涉烫一烫才舒服。”
崔四老爷又缓缓地将脚送了进去,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晌才被崔四太太侍奉着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四老爷再次道:“周家女眷来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崔四太太道,“就是对侯爷存着那样的心思。”
崔四老爷淡淡地道:“不自量力,张家这两年是有些犯太岁,却还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地位。”
崔四老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
昏暗的大牢中,狱卒正在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凶徒被审问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太原府同知转头去看案宗时,那“昏迷”的凶徒突然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鲜血顺着那凶徒的嘴里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流淌在地面上。
凶徒看着地上的半截舌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本来从山坡上落下就摔的不轻,这样一折腾眼见活不成了。
崔祯带着聂忱从大牢里出来。
“有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崔祯问过去。
聂忱道:“这样的死士,不会吐露任何线索,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就会自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犯人。
聂忱继续道:“从我们进来大牢到现在,除了府衙的人没有谁接近这凶徒。”
崔祯敛目:“死士与大盗相差甚远。”
聂忱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死士行刺杀之事,大盗图谋的是钱财,如果没有抓到这个人,或许会以为这就是‘珍珠大盗’所为,可抓到了他,亲眼所见,他与当年那‘珍珠大盗’十分不同。”
崔渭听到这里道:“如果是共犯呢?”
聂忱抿了抿嘴唇:“那‘珍珠大盗’就不是仅仅要行偷盗之事,他还要杀人。”
崔渭道:“时隔七年,‘珍珠大盗’自然和从前不同了,不过一个盗匪收买那么多死士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明抢?”
崔祯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或许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好取,比如山西将要押送去朝廷的禄米银。”
“七年前抢了库银,现在要拿禄米银,”崔渭冷哼一声,“我就看看这大盗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劫走银子。”
“大人,”聂忱向崔祯躬身,“我想再去看看那凶徒。”
崔祯点点头,聂忱转身慢慢走向那凶徒的牢房。
凶徒的牢房中,太原府同知正吩咐郎中为凶徒止血,他站在旁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深思。
郎中忙碌了半晌才躬身退了出去。
太原府同知蹲下身拉起了凶徒的手,手指从掌心和指腹上掠过,正在他思量着抬眼之时,那凶徒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大人。”
冯安平叫了两声,同知才回过神,转头看到了旁边的聂忱。
冯安平道:“那聂忱想要再来查看一番。”定宁侯真是多此一举,非要来凑什么热闹,还请来了聂忱帮忙,一个坊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太原府同知点点头:“让他来吧!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坊间是否有人曾留意到这凶徒。”
太原府同知站起身走开,冯安平将聂忱带了进来,只见那聂忱仔细地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冯安平凑上去:“你发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聂忱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凶徒有些奇怪,聂忱走出大牢之后,看了看头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他要将这些消息告诉长老爷。
也许长老爷能想到更多线索,然后再听长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定宁侯。
崔祯在崔家门口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小厮,他快步向宅子里走去。
忙碌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能看出来聂忱还是有所收获,只不过此人不能与他同心,没有立即告诉他,他可以给聂忱时间,不过不会很长。
崔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损坏的蜡丸,这蜡丸还是被他找到了,就在湖中,蜡丸里有一张字条,只是早就被水泡坏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凑巧发现那道身影,或许根本不会觉得有人打这蜡丸的主意,他忽然有种时时刻刻都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走进内院,崔祯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飞着的一只纸鸢。
《娘子万安》正文 第十四章 抓人
崔祯背着手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顾明珠跑到跟前。
顾明珠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彤彤的,见到崔祯也不知行礼,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只在彩蝴蝶在风中飞舞。
崔祯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戒备和思量的顾明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不会受外面的情形影响。
金塔寺的事好似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宝瞳,还要再高些。”
说完顾明珠向崔祯伸出手:“走,去玩。”手掌张开,一点没有戒备心。
管事妈妈拉着风筝的线绳走过来向崔祯行礼:“侯爷,您去忙吧,有奴婢在这里侍奉大小姐。”
管事妈妈说完又向顾明珠:“大小姐,我们去园子里,纸鸢在那里能飞的更高。”
顾明珠露出欢快的笑容,就要跟着管事妈妈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招呼崔祯:“走……去园子。”
管事妈妈忙道:“大小姐要叫表哥。”
“表哥。”顾明珠痛快地跟着喊了一声,却忘记自己要与崔祯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抬头迎着光眯起眼睛看天空,阳光太过晃眼,她伸出手去遮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顾大小姐这样,也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自从顾大小姐来着之后,园子里就欢腾起来,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随便责罚、折腾下人,这样的主子真不多见。
崔祯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管事妈妈手中的线绳:“给我吧!”
管事妈妈不禁一怔,顾明珠心中也不禁惊讶,方才见到崔祯时,她怀疑崔祯会向她询问金塔寺的事,没想到他没有提及,反而要跟着她一起去放风筝。
大概是要在她轻松毫无防备的时候问话吧?那样也很好,她就是要在他面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崔祯是个很自信的人,尤其对身边的人或事,只要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不会起任何疑心。
顾明珠跟在崔祯身边,几个人一起去了园子中。
崔祯边走边收线,很快纸鸢落入了他的掌心,那五彩翅膀的蝴蝶很是漂亮,仔细看起来上面还引着女孩子凌乱的手印,显然是顾明珠在做纸鸢时留下的。
进到园子中,崔祯将手中的彩蝶放开,纸鸢再次迎着风飞起来,在崔祯手里越飞越高。
顾大小姐依旧追着纸鸢跑动。
顾大小姐就不用说了,小孩子的模样,风筝飞的越高她越是高兴,可是侯爷也难得这样好脾性的时候,就像是在哄自家的孩子。
林夫人带着人走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上前道:“侯爷费心了。”
“姨母。”崔祯将手中的线绳交给了管事妈妈,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两个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林夫人才问起大牢里的事:“那案子可有眉目了?”
崔祯神情平静:“抓住的那个凶徒是个死士。”
林夫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远比她想的更可怕。
崔祯道:“我已经吩咐管事,姨母和珠珠出门多些护卫跟随,以免那些人再寻机会对你们下手。”
林夫人仔细思量:“是不是与侯爷丢失战马有关?”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缘由,可她不明白,战马失窃,朝廷自会惩办侯爷,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她们。
崔祯道:“恐怕是要逼着侯爷查明这桩案子,如果珠珠被害,害人的又是盗匪,侯爷会立即向朝廷请命前来山西。”
林夫人心里一凉,珠珠真的有事,她也定要将那凶徒抓出来为珠珠报仇。
林夫人似是想通了:“那些人逼着我们去查那桩‘珍珠大盗’案子,所以才会留下珍珠害人,我们侯爷早就不在朝廷任要职,他们怎么还能三番两次地向我们下手。
先是让侯爷丢了许多战马,现在又来害我们,侯爷不肯入局他们就誓不罢休?多亏珠珠没事,否则……”
否则他们在痛失爱女的情形下,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人设下的圈套,也得查下去,他们一心想要查害珠珠的人,可那设局的人既然已经掌控了一切,他们多半会被那些人左右。
“这些年太子在山西费了不少的心血,”崔祯面色冷峻,“案子查下去,恐怕最终会牵连上太子。”
提到太子,林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也是他们能招惹的,凡是与太子对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年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母亲出身卑微,就算得宠于皇上,为儿子谋得了这储君之位,恐怕也难长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你争我斗,梁王、长公主、二皇子,接二连三栽在太子手上,大皇子在太子位上稳如磐石,他的生母也被封为贵妃,名分上屈尊于皇后之下,其实早就代替魏皇后打理后宫事务,四年前贵妃娘娘又诞下九皇子,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愈盛。
林夫人叹口气:“与太子无关还能查明真相,否则只怕最终此案也难见天日。”大家都知道贵妃和太子的行径,皇后娘娘都做不到的事,谁又能去做呢。
魏皇后是大周有名的才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闺阁中时,不少的达官显贵都托人上门求亲,最终皇后娘娘嫁给了鲁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魏皇后嫁过去之后,用了短短两年就让鲁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当年的鲁王还曾许愿,一生一妻绝不纳妾。
可惜魏氏一直未能有孕,不得不为王府抬了两个妾室,其中一个妾室就是如今的贵妃姜氏。
姜氏进王府第二年就生下了大皇子,那时候姜氏虽然生下子嗣却并不得宠,鲁王和王妃魏氏依旧感情甚笃,魏家也一心一意跟随鲁王。
不几年之后先皇驾崩,鲁王正式登基成了如今的皇帝,也是从那开始帝后的感情大不如从前。
皇后娘娘为了能诞下嫡子,用了许多法子助孕,可最终孩儿都未能保住,连着夭折三个子女之后,皇后的性情跟着大变,时常宫中癫狂,被皇上责罚了几次,虽然没有被废掉皇后之位,却也不能再打理后宫事务,魏家也知进退,见到这种情形,皇后娘娘的长兄以旧疾为由休养在家,过上了子女绕膝的闲散日子。
就算这样五年前太子和贵妃也没有放过魏家。
太子杀鸡儆猴算是镇住了朝臣。
朝野之上谁敢说自己强于皇后和魏家,德嫔的五皇子体弱,安嫔的七皇子年纪尚小,没谁能与贵妃抗衡。
所以这几年,太子和贵妃开始明目张胆地招揽人手为他们效命。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手指冰凉,真的是太子盯上了他们岂会有好事?太子上门让侯爷低头时,侯爷以无心政事拒绝,难道太子这是在惩戒他们?
林夫人道:“杀珠珠的死士莫非是太子的人?”
崔祯摇头:“尚不知晓,但我以为太子想要杀人不必借用‘珍珠大盗’之名,也许正好相反,派出死士的人暗中与太子作对,他这样做,想要拉拢更多人一起对付太子。”
林夫人一时想不出个道理。
“姨母可知道魏元谌?”崔祯道,“魏皇后长兄的三子,我听到消息他来到了山西,魏元谌奉命查问战马失窃案,也许会找到姨母,姨母要对魏元谌多加防备。
此人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不排除会为了对付太子,暗地里用些手段。”
杀珠珠的人有可能是魏家派来的,林夫人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他们已经被盯上了,怕的是珠珠再出什么闪失。
崔祯目光微敛:“我一直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之中,我也知道姨母一家的心思与我一样,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崔祯说完看向旁边,顾明珠跑累了,正在离他不远处的长廊上坐着休息,两只脚一晃一晃十分自在。
“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姨母。”崔祯站起身向林夫人告辞。
“甜。”顾明珠跑过来将手里的蜜饯塞进林夫人嘴中。
原来顾明珠跑过来是给林夫人送吃食的,崔祯看向顾明珠时,表情尽量温和,面对一个患了痴傻病的少女,自然不能疾言厉色以免吓到她。
“不要乱跑,”崔祯道,“如果出去要跟紧了姨母。”
顾明珠仿佛听懂了,可转眼她就笑着去搂林夫人的脖颈。
崔祯转身向外院走去,怀远侯府就算平安度过此事,将来也是不免一直衰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