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狂暴猛兽、汹涌怒涛冲闯入了见空的全部脑海,一切精神,一切意识,一切过去,碎灭了他最后的那一层阻碍。
他忽地明白了自己为何恐惧,明白了自己为何数十年不得寸进。
只因为他原本诵读的不是他的经,他叩拜的不是他的佛,心境堵塞,如何再进??!
他深深低伏,叩首,一个叩首之间,许多念流过。
再抬首,他已不是过去的他。
他迎来了新生。
见空双瞳之间闪过一抹红芒...
随后,起身,运劲,骤然向着身侧的僧人出手,那些僧人依然皱眉、未曾开悟、未曾领会这新佛的意。
他们既然无法迎来新生,那么便迎来毁灭吧,佛徒既在此,何须佛陀出手?
紧接着...
佛像之下,又是一阵厮杀,一边是信了夏极的雷音寺僧人,一边是维持原心、依然恐惧的僧人。
然而,两边精神气完全不同,前者很快完成了对后者的诛杀,然后又向着四周走去,想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夏极并没有去注意这些杀戮,事实上他说完那四字,就累的睡着了。
如今,他只是努力地去维持着一个佛陀卧睡的姿势,如果可以,他想呈大字舒服地躺着,然后睡到自然醒,或者被一个叽叽喳喳的妹妹吵醒,也不是不可以。
冬雪烂漫,是赏梅煮酒听曲儿的好时光,再一掷千金打赏个中意的女戏子带回暖床,那就更好了,但这些与他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是此方魔佛,睡在漫天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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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万岁》正文 40.掌控
精神印记,并不是什么邪异的手段,更不是控制别人、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手段,它不过是一种“充满感染力”的手段。
首先,你要接受这精神印记里的精神。
其次,你会在它的感染下,得到加持,然后在修行某一类契合功法时事半功倍,甚至顿悟式的突飞猛进。
所以,与其说是夏极控制着见空等僧人,不如说是他为这些僧人揭示了他们的本心,并且成为了他们本心的定海神针,今后遇到心魔,遇到一切时,只需要联想到他,向他祷告,就可以压下波澜,稳住心境。
对应的,他也会收回信仰与忠诚。
这是双向选择。
如此而已。
若把身体比拟为孤舟,精神比拟为水波风流,修行比作风帆。
那么,绝大多数人的精神都是平缓的,那么无论这风帆如何之大,如何之好,终究无法去到极远的地方,因为水波不急,风速不大。
只有那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人,才能真正的扬帆,在怒涛狂风里远航至更深、更瑰丽、但却充满了更多风险和危机的地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精神印记,则是一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仙神给予普通人的一种启示。
然而,你要留下这等印记,需要强大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譬如夏极,他得了九层技能珠的三世佛禅,只能低等级技能珠,
而在此番拜访雷音寺的过程里,这三世佛禅又获得了一次强化,一次精神馈赠,然后才具备了留下的资格,
然后再有“佛像里原本的精神印记消失了”这个客观条件,
他才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
叩拜图腾以获先人庇佑...
简而言之,就是真正地以精神开辟了一教,而这远比以武学开辟一教要来的好。
武学开辟的乃是门派;
精神开辟的则是教派。
然而,夏极并没有准备把这一教派抬到明面上,也没去想这一教派叫什么名字才好。
雷音寺也不过是这教派的冰山一角,亦或是一个尝试性的开始。
然而,并不是只有一个佛像就可以了。
所以,在暮色时分睡醒后,他讨了笔墨纸砚,在一重门内的禅房里,奋笔疾书。
留下的经文还是那些经文,武学还是那些武学,但以他笔触书写,这笔触里就融入了他浩大的精神,今后凡阅此经者,便是受他感染,凡修行武学着,亦或受他感染,从而变得不同。
这些经文武学,会与那一尊“得了他精神印记的邪心如来佛像”一起,成为新生雷音寺的定海神针。
雪霁,晚霞红。
剩余僧人还有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正在收拾废墟,挖掘坟墓,埋葬尸体,之后便是齐声诵经,超度往生。
待到木鱼声诵经声平息了,风声穿过山中奇石怪松,数百里须弥山呼啸呜咽,低沉鸣音并不停歇,如连着这片大地上曾有的千万亡魂一同归去兮。
夜色已起,风高月白。
僧人们进入一重门内的禅院僧舍开始休息,然而他们的佛陀却还在月色里书写着经文,这让众僧惭愧不已。
见空在门外立了许久,等到夏极稍停才恭敬问:“礼敬我佛,请示诲新寺当以何名?”
夏极知道他走后,这见空便该是新寺的主持了,于是道:“可曾执着于文字?”
见空终究修了近三十年禅,旋即知道这位新佛在考校他点拨他,便急忙道:“不曾执于文字。”
夏极道:“你是执了才不曾呢,还是不执才不曾呢?”
见空:...
夏极又道:“想明白了告诉我。”
“是。”
于是见空也不离开,跪在月色里。
他面相端正,身形很瘦,灰色僧袍在长风里猎猎而动,贴着他枯槁如老竹的身形,双手合十间,如在聆听教诲般闭目垂首,只不过因为心神无碍,长期的积累终于重开了堵塞,而开始爆发式突破了,这让他气血更为沉静,也更为磅礴,就如大河的浪涛拍打着绝壁,即便隔着皮肤也能隐隐感到那种雄浑的力量。
夏极继续书写经文。
一写便是一夜。
累了,就托腮调息,稍作休息。
待到再一个早晨,青霜锁道,寒风飒飒,大日从东而起,刺破天地黑暗。
幸好雷音寺封山,否则若是有香客来到此处,定然是惊惶着把雷音寺的覆灭传诸山外,把大商七皇子的再一宗暴行揭露于世人之前。
僧侣们早早起了床,分出三边,一边顾着日常斋食,一边去收拾着二重门内的废墟,整理残存经文,更多的则是去了第六峰的藏物大库,他们需要重建寺庙。
但寺庙叫什么,他们还不知道。
所以,见空还在跪着。
夏极抄的差不多了,看他还不曾悟,于是再问了一句:“你过去诵过的经书里有多少是佛说的,多少是魔说的?”
也不待他回答,夏极又问了第二句:“我讲的经里有多少佛,多少魔?”
见空想说什么,但如哑巴般只是张着嘴无法言语,他参不透这禅机。
夏极轻轻叹了口气,这僧人终究是天资差了点,于是也不揭示,只是道:“还叫雷音寺。”
见空道:“弟子愚笨,谨遵佛言。”
“你也换个法号吧,想叫什么?”
“弟子十八入寺,如今四十有六,囚了魔念二十八载,直到昨天才明白囚住的不是魔,而是佛,弟子余生不愿再被囚住,想称法号——自在。”
“可。”
...
...
僧侣们重为如来佛像镀着金衣,重新设立经文阁,并整理着书册,其中不少是夏极点名了需要送至皇宫去的。
夏极站在山巅。
须弥第五峰是禅院大殿。
第六峰是藏物大库。
第七峰据说原本是灵园炼丹的地方,如今可惜已经成了荒地了,曾经的炉鼎也破烂生锈了。
第八峰却是一个谜,即便自在也不知道那峰是作甚用的,只道是普普通通的荒山。
第九峰却是传说之山,最近的传说便是曾有仙人停留手谈对弈,一盘烂柯棋,入局执迷便会在落下一子的功夫里苍老白发,走完一生。
大商的皇子停下抄写经文,他先来到了第六峰。
而此处的藏物大库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物品。
物资、普通法器不论,其余便只剩下两串暗淡的如来念珠,一方落满灰尘的破败灯盏,据说这灯曾是上古燃灯派系的法器,点燃之后,可绽天地光明,可吞一切黑暗,可破一切迷障,可安一切神魂。
但夏极试了试那灯,却发现灯里的力量早就彻底消散了,待到再放下,那破败不堪的灯盏终于走完了寿元,才一落地就“哐当”一声全部解体了。
???
《皇兄万岁》正文 41.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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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极漫步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
看完法器,便是一些凡兵,再接着是数十万两白银,名香铜炉、文玩笔墨、犀角象牙、宝玉奇石等等,再有则是一些恢复伤势、回复真气、解毒清心之类的丹药,这些丹药他也看不上。
他感兴趣地是此处据传曾有不少珍贵丹药,甚至还有能够直接提升数十年真气修为的,能够瞬间恢复几乎全部真气的,能够易经洗髓提升根骨资质的...如此种种,可谓神异,称为妙丹。
但因为雷音寺丹方失传,所以先人传下的用一颗少一颗,二十年前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颗妙丹,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凡品。
“传闻之中,雷音寺在上古时候曾是何等的盛状。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瑶草香蕙,琪花紫芝,仙猿白鹤,青鸾彩凤,珠阙宝阁。天王殿,护法堂,浮屠高塔,优钵花池,万佛来朝...
如今却是只剩下只鳞片爪,再不复昔日辉煌了。”
夏极感慨了声,其实单单只看这雷音寺走出的神僧和之前方丈是什么德行,他就明白这寺是真的没落了,当初那些真正的传承怕是都断了,除了经文两三本,佛像几尊,便是再无了。
即便是佛像,残存至如今的精神,也是极少极少,否则也不会被他轻松地就吸收了。
当然,还有玄阵。
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
他问了曾经的见空、如今的自在。
自在只知道这两大阵法以地域为基,扎根此处,汇天地之灵。
树挪犹然可能存活,但这等镇山大阵却是挪之即废。
而,玄阵的开启需要秘法,这秘法一直是单传,这一代,镇魔大阵是传与方丈,罗汉大阵是传与识空,这两人死了,开阵秘法就断了。
然而,这一切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里还塞着数十万册的文书,这些文书乃是禅师们的手记,堆放了千年,其中未必没有信息,但文书破烂,其中不少甚至被书虫啃咬,破破烂烂,章法无序,想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莫过于河里寻针,需得一处一处细细查询。
这是个苦力活,自在说他会来让禅僧每日查看。
毕竟能够寻找到使用两大玄阵的秘法,这新的雷音寺才是真正地站住了脚。
这任务交给僧人后。
夏极就往着第九峰走去。
须弥山还存着最后一处隐患,那就是守着苦海珍胧的老僧。
夏极见过他一次。
如今,要去见他第二次。
第一次,为软禁皇子,前来取经。
这一次,却已完全不同。
冬晚,瑰霞如血,两侧绝壁已经堆簇起了越发厚积的云雾,曚昽叆叇,飘渺出尘,未化的白雪吸走了天地不多的温度,而让这高峰越发的冰冷苍凉,绝情无情。
老僧还是坐在棋盘对面,他看到夏极时,扬声道了一声:“诸行无常,天地万物,皆在生往异灭之中,上次是施主,这次却是佛陀,老衲断言未曾有错。”
夏极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笑道:“但你只断了三分魔性,否则如今局面大是不同,这因也是和尚的因。”
当初方丈判语“七分佛,三分魔”,他就受到了婉妃的“特殊照顾”,倘若那判语给的是“十分魔”,那就不只是“特殊照顾”的事了...
方丈给的这判语一定是来自老僧。
老僧说了,这没错。
方丈第一时间传回了宫里,这就有问题了。
但老僧虽然说了,却说了谎,因为两人当初手谈那一子,老僧清楚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三分魔的事,然而他却还是只说了三分魔,那也是有问题了。
简而言之,他心存“保护”夏极的念头。
老僧笑道:“这不是老衲的因,而是殿下的因,因为...殿下值得老衲这么做。”
夏极问:“若你早知今日,再判一次呢?”
老僧淡然道:“不变。”
“不变?”
“不变。”
夏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问,“那你瞧我现在几分魔,几分佛?”
老僧面带微笑,凝视着面前年轻的皇子良久,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我观殿下......一尘不染,十分佛陀。”
夏极停下笑,与那老僧四目相对,良久,忽地问道:“和尚还要坐多久?”
老僧:“双足成根,扎根此处,自是天荒地老。”
说完,老僧缓缓动了起来,夏极这才注意到那老僧双腿部分竟然是树根,盘曲虬结,密密麻麻,藏根在棋盘之下。
而他移动的时候,那些树根宛如数百巨蟒在缓缓游动,这不是幻景,那么眼前这老僧......
“老衲本是一棵娑罗树,上古得蒙开灵种,灵胎一养数千年,如今才醒百余岁,因得须弥山上佛意感染,故而生而为老僧模样,这一点,历代方丈都是知晓的。
殿下不必担心老衲,在老衲看来,这雷音寺本该是佛陀之地,染尘久矣...
如今得蒙殿下操持,老僧心底实是不胜欢喜。”
夏极稍稍思索,大概是听明白了。
“七分佛,三分魔”这样的判语是这老僧刻意告知方丈的,也许他本就想坑死方丈,让整个雷音寺浴火重生,焕发新机。
他看中了自己。
然而,他在山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时势落到他身侧时,他以恰到好处的力量顺水推舟地拨了一下,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所以他看到自己,就明白“曾种下的因,收获了该有的果”,所以才会露出微笑。
这算不得布局,但却算这老僧的落子,是他的推波助澜。
夏极问:“那和尚可有什么能教我?”
老僧道:“镇魔,罗汉两大玄阵的开启秘法,我能告知殿下。
除此之外,则是雷音寺传承的下落。
据百年前方丈所说,第八峰原本是上古高僧大能诵读经文的场所,延续至今已经荒废了,如今在云海外的山岭却是成了不少大妖的巢穴。
但这些大妖感人类礼教,感佛宗慈悲,所以也并不作恶,反倒是有不少雷音寺失传的藏书都被这些大妖藏着,这些藏书并非它们抢去,而是在雷音寺遭逢大劫时,它们悄悄取走,也算是一种保护和秘藏传承的延续。
殿下若要看经,时机合适了,便可过去寻那些妖。”
夏极想到九皇女遇到的狐狸精,又想到那句“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于是问:“妖如今遭逢大劫了吗?”
老僧道:“我本天地所生,故而通晓一些天地望气之术,气色光明则发兴,气色暗淡则败落。气呈红色则巨富,气呈黑色则有祸,气呈紫色则大贵。
如今...天地万物,虽然如常,但遮天蔽日的滚滚黑气正在缓缓压下,如是料的不错,一场前所未有的杀劫即将来到,妖族也是众生,它们自然也逃不了这杀劫。
同样,老衲逃不了,殿下逃不了,所有人都逃不了。
有的人不明白这杀劫将至,浑浑噩噩。
有的人知道这杀劫将至,或无能为力,或心存侥幸,或隐世躲避。
但还有一些则是开始做着准备,以求在杀劫中多一份筹码,多一张底牌,多一个盟友。
天子离开皇都,老衲想来,不过是借着时势,而为的正是此事。”
夏极道:“那和尚的盟友呢?”
“老衲是树妖,虽然知晓的人并不多,但终究是妖,从前妖与人和谐相处,相安无事,倒也无妨,但如今...这诺大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妖了。”
老僧笑了笑,然后补了一句,“也不容了殿下。”
“为何?”
“因为妖是异族,
而殿下是换了命的异数!
否则...殿下根本不该来须弥山与老衲下棋,也不该在鬼方攻城里活下来。
殿下,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夏极:...
老僧继续道:“众生有命,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命,机缘和努力,都是可以改命的。
但如殿下这般的,已经不是改命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殿下这是彻底换了命,所以对于精通观星望气的人来说,殿下的存在简直就如璀璨烈日之于深夜长空,清晰无比。
也许一开始还朦朦胧胧,但在殿下守住皇城,防住鬼方的那一刻,天象大乱,命数大乱,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殿下。
所以,老衲才知道,而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甚至殿下那位八皇妹也都知道,他们已经飞信传书,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