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地问:“什么进度?”
夏极把事情说了一遍。
白烛沉吟道:“这么说来,果然和我们猜测的没多少偏差了。
这些宗门的部分高层都已经被黑潮渗透了,而他们又在党同伐异,把不属于他们的人通过一些巧合的方式给抹杀,然后再从门中选拔强者来转化为他们的人。
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动机在哪儿?”
夏极分析道:“应该不是渗透,而是类似夺舍。
但这却又比夺舍更厉害些,这算是融合了所有记忆、力量以及习惯,而这融合转化的关键应该就在于箓页。
简而言之,箓页里藏着怨魂。
你说黑潮里的怨魂在高维乃是统一体,只有统一才能让燕魏甚至更多的洲在同一时间发生混乱。
而既然高层里有部分人依然正常,那就说明,这些箓页只是部分有问题,另一部分却是正常。”
两人沉默了下。
脑海里闪过诸多可能。
首先,会不会是精神控制,傀儡之类?
并不会。
这世道上根本不存在能完全控制别人的法门,而如果是傀儡,精神控制,也完全可以从这些人脸上瞧出一些端倪,但根本没有。
其次,会不会是这些人投靠了黑潮?
亦不会。
否则无法解释各洲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混乱,而这混乱从外看来却又无懈可击,无迹可寻。
白烛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大了。”
她转念一想,又道:“他们让你先下棋,怕是通过那棋盘消耗你的心力,以方便随后的融合。现如今,他们不是不让你受箓,而是觉得你的表现非常优秀,而若是给那两页箓纸里藏着的东西融合了,实属浪费,所以才会去请真箓,也就是更高等一些的、配的上你这具身体的东西。”
夏极补充道:“为何黑潮之前没有这样的表现,大抵还是因为入侵宇宙,我们宇宙与入侵宇宙正在未知领域发生攻伐,所以才放松了对黑潮的压制,导致这些怪物拥有了更多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劫云匆匆忙忙地离开自己,好像一个上班族似的...
如今,他心底竟有了些猜测。
劫云平时是给天道老板的员工,如今公司遭到了袭击,劫云就响应老板的号召去打仗了,所以才会离开。
合情合理。
那么,他清楚地记得苏甜也说自己很忙,这和雷云离开自己几乎是同一时间,都是在一千五百年前。
所以,夏极顺带着问了一句:“入侵宇宙的攻击形式是什么?”
白烛反应很快,直接问:“你想来帮忙?”
只此一句,夏极就明白苏甜这些老祖真的也是响应了“号召”,协助宇宙防守去了。
但白烛说完这句话,就摆摆手道:“算了吧。”
夏极道:“不需要帮忙吗?”
白烛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夏极也不多说什么,简单的对话里,他已经寻到了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记得请我吃饭,我已经达成了受箓的标准了。”
白烛:...
卧室里,声音渐悄。
白烛也躺到了床榻上。
夏极往边上挪了挪,他睁眼看着床顶的垂帐,陷入了思索。
那么...
究竟要不要把名字写在真箓上?
写在真箓上,难道就会有东西来消融自己?
但某种意义上,是否自己也能消融对方呢?
可即便自己成功地消融了对方,自己的道心定然会生出诸多的“杂质”,用道心去换取信息,却又是得不偿失了。
现在问题已经基本清晰了,如果直接抓起斩龙观观主逼问,得到的应该也只是类似信息,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事如果真的是连接在黑潮在高维的统一体之上,那么,此事根本无解,因为黑潮的高维统一体根本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这是能够掺杂入宇宙之战层面的存在。
自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接受天下越来越乱,陷入持续的混乱,陷入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局的僵局,直到永恒。
黑潮错了么?
它们只不过是充满怨恨,期待着重新降生,亦或是摆脱成为宇宙养分的命运。
宇宙错了么?
它并没有杀死黑潮里的任何一个存在,而只是在这些存在应劫死去后,才化为黑潮,就如种瓜而吃瓜一个道理。
老祖们又错了么?
入侵宇宙又错了么?
夏极睁着眼,仰望着头顶。
那纱帐在风里微微晃荡,山风吹开窗隙,带来了丝丝凛冬的严寒,吹拂过窗前,却带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极躺在外侧,他便是侧头循声看去。
只见凛冬里,那窗沿上却是一只被冻僵的小虫子的尸体。
明明只是尘埃,只是蝼蚁。
他却忽然坐起,从床上翻身,又轻轻地穿上靴子,来到了窗前。
那是玉石的窗沿,可谓华贵无比,然而却冰冷剔透,而那小灵虫正四脚朝天,紧紧蜷缩,肢体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可见虽是没多少意识、但死前依然会为痛苦而挣扎。
夏极拈起那虫子放在掌心,静静注视着。
这虫子的尸体很轻,因为它躯体里的汁液已全部散去了,托在掌心,便是一点儿重量都感受不到,可谓轻于鸿毛,亦如尘埃。
但尘埃,就不是生命么?
但没人在乎,就不是死亡么?
难道闭上眼不去看,许多事就不存在了么?
夏极双手轻轻复合,他已经无法救活这个生命了。
但他如今站在岔路,他的选择也许是徒劳,但也却会是微乎其微的希望。
他观一叶而知秋,望一沙而知天地,见一次枯萎而明生灭轮回,看一次春秋而知无常之理。
此时...
他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的尸体,一个每天不知会死多少的生命,他竟是心中生出了触动。
他推开门。
白烛好奇地侧头,不知这位要做啥。
但,她看到的只有一个光明的背影。
夏极踏步走入风雪。
风雪猖狂。
凛冬冷冽。
“我从黑暗而来,前途亦无光明。”
夏极轻轻自喃了一句,“道心若易蒙尘,何必有那道心?”
他踏步于风雪,来到悬崖前,“临渊若惧前行,当初何必远游?”
说着,他踏步走向虚空,如履平地,他双手摊开。
任由那小虫子的尸体从他掌心飞走,被风雪湮灭,消失不见。
他缓缓闭上了眼,两行眼泪竟从双颊流下。
他在没有观众的深夜里,踏步于风雪的虚空,抬手指地:“愿苍生如龙。”
继而,抬手指天:“愿亡魂安息。”
再走几步,他抬手指向自己,轻声道:“愿此心光明。”
...
...
此时。
在一处黑暗的丛林空地上,身展墨黑色羽翼的巨影正盘膝而坐,看着那远跪在千米之外的来人,听着他说明情况。
“真箓?也不是不可,但每一页真箓都无比珍贵,这些真箓现在可能无用,但未来可是某位大人物苏醒的契机。”
巨影瓮声喃喃着。
而远处,那来人正是斩龙观修士周真,他奉命来为取一张真箓给夏极受箓使用。
这巨影自然是穷奇。
奇怪的是,他这样的小人物面对穷奇居然没有跪下。
而穷奇也没有半点儿意外或是责备的意思。
黑潮在本质上都是高维一体的,所以竟倒是没有太多的上下阶层之分,只是按照能力大小在办事。
穷奇问:“他真的在返照棋局里下赢了?”
周真道:“千真万确,当时他已经满头汗珠,看起来虚弱无比,但即便在这等情形下居然还下赢了观主,赢了半子,之后便是晕过去了。”
穷奇想了想,便是抛出了一张惨白色的箓页,“那便给他吧,既然你们做出了判断,那就依照你们来。”
周真接过,然后忽道:“我们快要吞并金莲宗了。”
穷奇道:“那就吞并吧,在吞并厮杀之中,把所有可能揭穿我们的人类都杀了,然后把后续的精英都换成我们的人,我们便是要在不知不觉之间,彻底占领整个人间。
到时候整个人间都是我们说了算。
这贼老天不是想要养分,不是想要合道之人嘛,我们偏偏不给祂,我们偏偏要祂死。”
是的...
就如之前白烛所说,浩劫之所以只能存九人,极大程度上与黑潮里的浩劫之主有关,而若是这浩劫最末存活的都是黑潮,那么浩劫之主自然不会屠戮自家人了。
如此,天道所谓的两万四千年一次浩劫,二十八万八千年一次虚劫,每一劫只有九人能存活的规则也会被打破。
天道若是要改变这无数年来存在的规则,也是异常困难的,而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入侵宇宙使得天道自顾不暇,被压制已久的黑潮也是“揭竿而起”了。
穷奇说到“贼老天”的时候,充满了无穷的恨意,而周真亦是怨念冲天。
恨,恨,恨。
生我养我却要灭我吃我,让我永生永世受尽折磨,让我再无回忆记忆亲人家人,让我万载修道一念成空...
杀!杀!杀!
不求转生复苏,不求重有生命,求得就是这宇宙破碎,一同归于毁灭。
...
七天后。
夏极恢复了身体。
观主又召了他去,与他再来了一盘棋局,说是第二次测试,其实是消耗他的精力,以方便真箓的种子能顺利的植入他的神魂里。
箓页本是天地所赐,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如今,因为天道孱弱,黑潮趁机崛起开始复仇,而污染了不少箓页。
所以,但凡在这些被污染的箓页上写下名字的修士,就会遭到箓页里怨灵的融合。
怨灵融合并且消化了这些修士的记忆、习惯、一切,而这些修士自我的意识其实并没有泯灭,只不过是受到了黑潮的同化,而彻底被黑暗所占据了,从而形成了新魂。
某种程度上来说...
黑潮是这一劫原有的形态。
而这些修士亦是黑潮的另一种形态。
只不过,那些如是死水的黑潮没有形体,而这些修士则是有了形体。
至于真箓,那又不同了。
真箓是黑潮的叫法,意思是给黑潮里更高级的存在在未来降临、或是提前降临使用的躯体。
这真箓是一种坐标,亦是一种链接,一个门扉。
至于这门扉里能爬出来的是古主,还是荒主,就看情况了,至于浩劫之主那是没可能的,这种存在两万年里能苏醒半个时辰都是不易了。
至于虚主,那是更不可能了,虚主是在二十万年里都不会苏醒哪怕一秒钟的存在。
怨主则又非常特别,他们的诞生是怨念集聚而生的。
黑潮怨念的冲击,形成了新生的怨主,也污染了一般的箓页,以及产生了真箓。
换句话说,怨主的寿元并不长,可谓都是随着劫难诞生的,都是新生的“孩子”。
而真箓带来的古主这些就不同了,那些都是宇宙里无数大能意识混合糅杂、重新组装起来的存在。
没多久,一盘棋便下完了。
夏极并没有露出太多的虚弱之色,而观主等人虽然奇怪,但还是把真箓放在了他面前,恭喜他,说他经受住了考验,因而再度拥有了受箓的机会。
夏极看着这一页惨白色的箓页,这明显与其他箓页不同的东西,但他坦然地在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观主,以及其他人忽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
眼前这位名为玄青的修士写的并不是“玄青”,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夏极。
《皇兄万岁》 第二卷 : 山河易变,我不变 71.一叶障目的希望(第二更)
夏极两字落在那真箓之上,沉淀而下。
若以真箓比拟仙人居所,那么唯有命格重者才能落地生根,而命格轻者则不仅会飘忽而去,还会浪费这一次机会。
但命格之重也有区别。
或如巨石落地,或如山峦沉下。
而“夏极”这两字,竟却如一方沉甸甸的天空,镇压而临于此方。
斩龙观观主,以及其余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此情此景。
只见那两字倾势如天崩,堂皇而落,又见光明如啸平地而起,仿是天地合并,而呈显出万丈金光。
金光从纸张上刺出,散发出璀璨却并不夺目的光华。
这命格,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斩龙观观主等人完全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良久...
斩龙观观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究竟是谁?”
夏极道:“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把名字写上去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是一路人了呢?”
观主瞠目结舌:“你都知道?那你便是无知无畏了。”
夏极道:“去告诉穷奇,我想见他。”
观主:...
众人:...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命格,亦未见过这般从容,明明他把名字写落在了真箓上,只需等到大人物降临,从此以后他便是他们的一员了,是他们在高维世界里更高层次的生命存在。
换言之,他如今的人格也会彻底被那无穷无尽的怨念所冲散,消化,同化,他虽还是他,但亦不再是他,那么,他为何不惧怕?
观主也不遮掩了,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干什么?”
夏极微笑道:“我想救你们。”
“救我们?”
“从前我没有资格,现在我有了。”
“你并没有,因为古主还未降临,等到大人降临了,你便不再是你,那时候你才有了资格,但那时候你也才明白,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夏极敏锐地察觉了信息,便问:“古主什么时候来?”
观主道:“我不知道,也许十年,百年,亦或再过五百年,再或者古主不来,来的是荒主,那就更不知道了。”
夏极道:“我等,只不过,把我的话带给穷奇,我要见他。”
观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是被黑潮兼并了,但并不是说他是傻子,也不是说观主已经死了,反倒是观主在原本的心性之上更进一步,只不过这种更进一步建立在“黑暗邪恶怨念”的基础上,所以他自然明白眼前这玄青根本不是玄青,而是名为夏极。
这么一来,那胡白自然也不是胡白了。
若是夏极不曾在真箓上落笔,此时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抵是夏极把他们全灭,或是他们中有人逃走,之后则是漫长、毫无意义的对抗。
但此时,正因为夏极的名字已经上了真箓,他已快是他们的一员,是黑潮的一部分,所以观主反而不动手了。
他道了声:“行,我去说,但是...你真的有了你已是我们一员的觉悟了吗?”
夏极点点头。
这让观主更加的捉摸不透,只觉眼前这男人神秘莫测,但再怎么神秘莫测,既然已经半只脚跨入了自家阵营,他也便不多说了。
旋即,观主要对外做势,要把夏极封为长老,但夏极直接拒绝了。
此间事,只差见一次穷奇了。
夏极回到住处,白烛看着他问:“怎么样?”
夏极道:“和我们猜测的一样,这些箓页有问题,而真箓通向古主甚至荒主...”
白烛点点头,“看来之前我们的想法没错,对了,你怎么这么肯定?”
夏极道:“因为我把名字写在真箓上了。”
白烛:......
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良久,白烛问了句:“你...还是你?”
夏极道:“它还没来,所以,现在的我还是我。”
白烛没问“你疯了吗”这种问题,而是深深地看了夏极一眼,事实上前天深夜,大雪纷飞,这男子捧着一只尘埃般的蝼蚁的尸体,走入虚空,对天对地对己立下愿,白烛是看到了的。
祂只是没想到这位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或者这已经不是疯狂了,而是一种“舍身”的境界,佛陀曾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这愿得是诸天亡魂尽归安息,愿得是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只不过,难道祂不知道,一旦被古主这种层面的入侵了神魂,他的道心说不定会在一念之间彻底崩塌,进而化身成劫,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么?
就算不成杀戮的怪物,也会化作其他不再是自己的存在。
可他想都没想,就踏入了这门,就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难道是不怕死么?
不。
谁不怕死?
但他却已有了更高的追求,有了为自己的道而舍身的决意。
于凡人观之,这是何其愚蠢,何其莽撞...
但于白烛观之,祂心神有些震颤。
祂不知道如何再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无论眼前这位今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不太可能成为自己等人这般的存在了,他若输了,便是化作了黑潮诸多的意识之一,他若赢了,天道又岂会放过他这般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