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走过那条小巷,到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街,正要把那馒头送入口中,忽然从一旁伸来一只手,把那馒头拿走了。
这一取之手法,神乎其神。谢怜一愣,手里已经空了,转头望去,站在一旁的,居然又是那名酒楼上的红衣男子!
谢怜惊呆了。
没想到这人居然跟到了这里,更没想到,他居然抢自己的馒头!
怔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要拿回来,跳起来道:“还给我!”
他夺取之势极快,那男子身法却更快,加上个子也比他高,一闪避过,道:“别吃这个。”
他这么说着,自己却拿着那馒头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缺口。这下,谢怜想吃也吃不了了。他贵为太子,怎么也不可能去吃一个被人咬过一口的馒头,睁大了眼,道:“你!”
卡了一下,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亏他第一眼看到时还觉得这是个难得人物,有意结交,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无聊的无赖!
二人身影一红一白,快的令人眼花缭乱,绝对不敢相信如此精彩的争夺擒拿居然只是为了抢一个馒头。虽然谢怜隐约觉得自己速度可以更快,快到足以追上这位三郎的身手,却仿佛哪里没把握到要领,手脚不大听使唤。加上他这一整天都又累又烦又疑惑,腰酸腿酸,气愤之下,居然足下一歪,摔倒了地上,登时,低低一声痛叫漏出了牙关。
痛。
难以启齿的痛,从难以启齿的部位弥漫开来。
这疼痛原本便存在,只是伤口被细心处理过,加上他又极力刻意忽略,才一直不明显。这一摔,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三郎脸色也变了,立即俯身一把抓住他手臂,道:“哥……”
又立即改口道:“你没事吧?”
谢怜十分难堪,恨不得挖个坑把脸埋在地里,拼命把手往回抽,烧红了脸道:“请你不要乱叫我,也不要这样抓着我!”
三郎果然放开了他的手臂,但也就是意思一下,又改抓他的肩膀,道:“你怎样了?哪里疼吗?”
他语气十分关切,不似作伪,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谢怜本该承情的,但一想到是哪里疼、为什么疼,就又羞又恼,一整天的郁闷都翻涌上来了,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一骨碌爬起来,道:“……我没有哪里疼,一点都不疼!”丢下一句转身就跑,谁知,又被身后那男子捉住手腕,挣也挣不开,谢怜忍无可忍,猛地转身,怒目圆睁,却见那三郎凝视着他,轻声叹道:“哎,这位道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我的气了。这样,我再带你去喝一杯,向你赔罪吧。”
不知怎的,谢怜一看到这人的脸,一颗心就动荡不安,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只想快点逃跑,道:“我才不要你带,我从来不喝酒的!你快放开我。”
三郎道:“好好好,不喝酒。那我带你去吃饭?饿了吧。”
谢怜气坏了。这人跟他说话什么语气?简直把他当小孩子哄,他还从没受过这种羞辱呢,道:“我也不要你带我吃饭。我不饿。你放尊重一点!”
尴尬的是,话音刚落,他腹中便发出了弱弱的抗议声。
谢怜身形一僵,更生气了,脸都气红了,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你……你……你这个人,为何要缠着我?不要再缠着我了!”
三郎却紧紧盯着他,道:“道长,难道你还没发现?”
见他忽然神情严肃,谢怜道:“发现什么?”
三郎道:“你身上,有邪物啊。”
谢怜一怔。忽然,手腕一松,那段缠腕的绷带一条白蛇一般滑了下来,在他面前高高扬起,随即,迎面朝他扑来!
不过,它还没扑上去,已被那红衣男子一把捉住,道:“你看。”
“……”
那段白绫仿佛一条被他掐住了七寸的毒蛇,扭动不止,令人头皮发麻。
他身上居然藏着这样一个怪物!
谢怜这才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道:“原来……你接近我,是因为发现了我身上藏着这个邪物?”
三郎脸色越发肃然正经,道:“嗯。这东西好生奇怪,所以我便稍稍留意了下,还好它没有伤到你。”
真相大白了。谢怜想到他之前对这位公子委实不太客气,又是甩脸又是甩手的,现在水落石出,原来人家是好心才接近他的,十分不好意思,对他认真一礼,道:“多谢阁下。之前是我误会了。”
他腰还没弯下去三郎便扶住了他,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抬起头,谢怜微微困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红衣男子虽看似一本正经,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料想是自己乱七八糟的狼狈之态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了,又有些难为情。
说来也奇怪,在同龄人中,谢怜已经算是很稳重的了,谁知一看到这男子便没法镇定,教他好生不安。三郎却似乎没注意到这些,道:“既然解决了,那,我就走了。道长,后会有期?”
谢怜下意识道:“嗯,后会有期。”
三郎摆摆手,转身走了。情不自禁的,谢怜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几步。
可能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可能稀里糊涂了。三郎一回头,谢怜一惊,这才清醒,赶紧停下,假装看向别处。然而,已经迟了。
那边传来几声轻笑,谢怜窘得耳垂都红了。
硬着头皮望过去,三郎抱着手臂笑道:“我看还是别等后会了,我觉得现在就是有期之时。如何?道长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去喝一杯了吧?”
·
还是原先那座华丽的酒楼。
这位刚刚才结识的红衣男子十分大方,上来就把酒楼里最好的酒菜点满一桌,居然不比皇宫御膳逊色,并且许多做法都十分新奇,谢怜从未见过。饥肠辘辘的他吃着吃着,才发现三郎一直在对面一手支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把他当下饭的菜。
“……”
谢怜被这种目光盯得再次如坐针毡,确信自己方才没有因为饥饿食相失态,这才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见笑了。”
三郎道:“嗯?这有什么见笑的?不要在意我。请,请。继续。”
然后他拿出两人刚才抢了一阵的那个馒头,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见状,谢怜越发窘了。
他正襟危坐,看了看那条白绫,决意谈正事了,道:“这邪物到底为何会藏在我身上?我居然完全没发觉它的存在,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已经在他身上揣了许久,揣习惯了。
那白绫不断摇头摆尾向他游来,若不是被三郎牢牢定住,只怕早就把他缠成粽子了。看上去倒像是……挺喜欢他的。
三郎用一根筷子压死了它不让它向谢怜扑去,微笑道:“看来这邪物习惯非常不好呢,须得好好教训一番。”
谢怜道:“比起教训,还是先查清它的来历吧。”
二人天南地北说了一阵。谢怜从小长在仙乐皇宫,后来修行于皇极观,从未见过谈吐如此有趣、见闻如此丰富之人,听三郎说话听得双目发亮,展颜不止,差点什么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眼下正处于一个诡异的漩涡之中,正色道:“三郎,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三郎把那白绫扔到地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它软趴趴地跳不起来,道:“谁。”
谢怜道:“是这样的。我在找一个人,名字叫做花城。”
听到这个名字,三郎挑了挑眉。
他道:“嗯。我能问问,你找这个人,是想做什么吗?”
谢怜诚恳地道:“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听三郎语气,他猜他一定知道花城是谁,又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在瞒你,不过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找他能干什么。今天一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古怪的境地。”
他一口气说了来龙去脉,只略去了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最后,谢怜道:“所以我想,此人应当十分重要。如果三郎你知道他是谁,方便告诉么?”
三郎笑道:“啊,没什么不方便的。道长你我一见如故,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花城此人么……”
谢怜聚精会神地听着,道:“如何?”
三郎道:“是个狂人。”
谢怜道:“如何狂?”
三郎斟了一杯酒,执于手中,道:“他是个信徒。”
“谁的信徒?”
“仙乐太子的。”
“咳咳咳——”
谢怜赶紧把一口茶咽了下去,才咳了出来,道:“等等、等等。我——我国仙乐太子谢怜,还没成神呢,哪来的信徒?”
三郎无所谓地道:“迟早会成神的嘛。况且神么,就那么回事,你说是神就是神,你说不是就不是。他觉得是,那就是了。”
谢怜啼笑皆非,道:“这也太随便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真的那么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成神吗?”
三郎缓缓地道:“不是相信。”
随即莞尔:“是坚信。”
谢怜也随之莞尔,心道:“那我可绝不会辜负此人期待的。”
他也抱起了手臂,道:“所以,在哪儿才能见到这位花城呢?”
三郎道:“道长,你真想去见他吗?”
谢怜道:“是啊。”
三郎似乎不太赞同他这个想法,道:“花城这个人可是非常坏的。”
谢怜微微蹙眉,道:“非常坏?哪里坏?”
他可不大愿意相信,一个坚信他会成神的信徒是个坏人。三郎道:“这个嘛……”
正在此时,谢怜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没怎么直视三郎。现在两人相处了一阵子,有些熟了,他才稍稍放松,放任了视线。
三郎的一只手一直搁在栏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栏杆。五指修长,第三指上,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仿佛明艳的缘结。
谢怜立即想起了茶楼上,那歌女唱歌时,他脑海中闪过的凌乱画面:纱帐之下,两只手,十指紧紧相扣。
覆在上方的那一只手上,就系着这样一道红线。
===248|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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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怜双眼猝然睁大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 三郎道:“怎么了?”
谢怜哪里说得出话来 被欺骗、被耍的团团转的羞恼、难过混着热血齐齐冲上脑门,一掌拍上桌面,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是、你!”
那桌面根本承受不起他这一拍,当场四分五裂,幸好酒肆二楼除了他们并无旁人 否则定然被吓得惊惶四窜。谢怜手中并无兵刃 又是一掌劈出。三郎仍是坐在椅子上 只是微一侧首。
那一掌劈进他身后墙壁里,碎石簌簌下落 他却纹丝不动 抱着手臂,浅抬眼帘 道:“道长 这是何意?”
谢怜脸上烧得厉害,不知此刻面上红成什么样了 另一手骨节咔咔作响,沉怒道:“你……休要再装。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三郎眼帘又抬起了几分 道:“很不幸,我的确不太清楚 我对道长究竟做了什么 教你这样生气?可否指教一二?”
“……”
这人居然一脸无辜地让他自己说,要他怎么说?光天化日之下,说那种事情吗?!谢怜哪见过这种人 气得从肩头到心尖都在发抖,脸却越来越红,语无伦次地骂道:“住口!你这个……我,要打死你这个无耻的……下|流的……卑劣的……你……”
三郎叹了口气,道:“道长,没想到我一腔真心,却得你这般回应。我究竟是何处无耻下流卑劣?”
谢怜好容易找回了一点镇定,道:“不要想再骗我了!你手上红线已经证明了,你就是那个……那个……”
“哦?”三郎却不慌不忙,举起自己的手,道,“你说这个?这红线有什么问题吗?”
谢怜看到那红线便仿佛被刺了一下,道:“我看到了。那个时候,你……手上就有这道红线……”
三郎道:“哪个时候?”
“……”
一瞬间,谢怜真的想打死他了。
明知故问,太恶劣了!
可不知为什么,就算他心里再气愤,手上也动不了。而且并不是受制于人才动不了,是他自己身体不让他动!
正在此时,有几人咚咚咚跑上楼,道:“两位客官这是干什么?!怎可胡乱打砸!”
谢怜回头道:“这里危险!你们先……”谁知,这一看,他又愣住了。
那几个人手上,居然全都系着一道红线!
谢怜脱口道:“你们手上红线是怎么回事?”
一人道:“红线?红线不就是红线嘛,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怎么回事嘎……呃不是怎么回事啊。”
谢怜糊涂了。难不成在此地,手上系红线,是一种很普通的装扮风潮?
他回头,三郎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道:“道长猜得不错,指系红线,乃是此地风俗。不信请看下方人群。”
谢怜向酒楼下望去,果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好些个手上都系着一道红线,有的还系了好几道。他道:“这是什么风俗?”
三郎微微一笑,道:“这个嘛,说起来也和那位花城有关。”
“啊?”
“因为,他和他心爱之人手上就系了这么一道红线。所以许多人也纷纷效仿,意在求姻缘,或表钟情。”
谢怜听得怔怔,道:“这么说……那位花城,还是一位颇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有这么多人热衷于效仿……”
三郎道:“了得不了得,看要对比谁了。对了,道长,地上好像掉了东西,能让我捡起来看看吗?”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维持着这个攻击的姿势,原来又是一场乌龙,气尽数消了,连忙撤了手,道:“抱歉抱歉,三郎,我真是……实在对不住,是我急躁了,又误会你了……”
三郎始终从容,弯腰捡起一样东西,道:“无妨。道长,这个是你掉的东西吗?”
他从地上一片狼藉里翻出来的,是一片金叶子,大概是方才谢怜出手时从他袖中滑落的。谢怜正要说话,却见三郎将那金叶子举到眼前,眯了眯眼,道:“咦,这金叶子看上去,略眼熟啊。”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也是一枚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居然一模一样!
谢怜脱口道:“原来这个是你的吗?”
三郎道:“唔,我的确是掉了一点东西,所以才返回去找……”
听到这里,谢怜生怕他误会,忙道:“三郎听我解释。”
三郎道:“不必紧张,我自然是会听道长你解释的。”
谢怜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的。这金叶子,是我方才在路上捡的。原是想等失主回来还给人家的,但我等了一个时辰多,也没人过来找。我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