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往下面一瞧,张青晓正极规矩地坐在案桌前,垂眸低首,乖巧至极,那身葱绿的旗装极为素净,只衣摆袖口处带着浅浅的银色莲云纹,小两把字头上除了粉白的迎春花簪,便只簪了两只缠枝银簪子,就是楼里站着的不少大丫头此时穿的戴的都比她喜气富丽。
倒是个有意思的呢。
“时候差不多了,开宴吧。”乌拉那拉氏仿若真被伤了心一般,问都没有问旁边的四爷一声,便直接开了口。
四爷也不在意,直接给了苏培盛一个眼色。
“嗻。”
一水十一二的小丫头进了屋,每个手里都端着大大的雕纹木托盘,瞧着分量就轻不了。
香丝动手把菜摆到案桌上,杜若随意扫了一眼,嘴角又是一勾。
锅烧鲤鱼、脆皮吊炉鸭、烧鹿筋、珊瑚白菜、银耳烩素、竹荪乳鸽汤,搭着四蜜饯、四点心、两甜水。
既合着侧福晋的份例没有超出一点,又把整张案桌摆的是满满当当的。
杜若往对面一瞟,虽说菜色不同,但同样三荤两素一汤搭着四蜜饯、四点心和两样甜水。
接着往下看,格格是两荤一素一汤搭着四蜜饯、四点心和两样甜水,侍妾桌子上与格格的一般无二,不过侍妾是两人一桌,也合这份例。
倒不知这般费心的究竟是那位李佳嬷嬷,还是福晋了。
杜若注意到的李氏自然也注意到了,第一筷子就夹向那道燕窝乳鸽:“真是难为姐姐病重,还记得提点膳房妹妹喜欢吃这燕窝鸽子。”
“咳咳。”乌拉那拉氏偏过脑袋,以帕子遮口,咳了几声才转回头:“李侧福晋谢错了人,我自夏里身子便不爽利,哪里顾得府中事务,这席面都是李佳嬷嬷的功劳,侧福晋若是要谢,便谢李佳嬷嬷吧!”
“姐姐说的客气话,若不是姐姐开口,李佳嬷嬷哪里敢在这大喜的日子半点规格都不升啊!”李氏眉眼弯弯,轻扬的语气宛若调笑打趣,接着筷子一下下虚点着盘子,嘴里同时报着菜名,本不雅的举止,倒让她带出了特有的风情:“燕窝乳鸽、万福肉、葱烧鲤鱼;红花扒竹荪、双冬素烩;火腿老鸭汤;青梅桔饼、桂花八珍、冰糖山楂、蜜东瓜条;芝麻凤凰卷、莲子蓉方脯、母子鲜虾饺、云腿馅儿府;杏仁茶、糖蒸八宝饭;三荤两素一汤搭着四蜜饯、二甜二咸四点心、两样甜水,可是费心了呢~就是章佳妹妹要注意些,这红花、山楂、杏仁若是怀孕可是都不能碰的,就是这冬瓜、莲蓉也最好少吃些。”
杜若吃菜的动作一顿,这火到底还是烧到她身上了,憋红了脸才笑着开口:“多谢李姐姐提点,妹妹年纪小,若是日后有哪里做的不到的,还望姐姐多提点。”说完,便直接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又看向四爷:“不过今儿,妾倒是想替膳房的讨个赏,与李姐姐一般,妾这席面上亦都是妾所喜欢的,且还与李姐姐那桌大半不同,就是蜜饯点心这些小东西,都不怎么一样,可见是真费了心思的。”
李氏听了这话仔细一瞅,果然,别说红花杏仁了,就是冬瓜莲蓉那桌都没有,一张粉面瞬间就僵了,看了看章佳氏又瞧了瞧乌拉那拉氏,扯了扯嘴角:“怪不得说膳房伺候的奴才都是人精呢!瞧妹妹连伺候了爷三夜,一个个便伺候的不能再仔细了。”
“都是爷、福晋调教的好,妾也是沾了爷的福气,才能过的这般顺心。”杜若一副害羞状又捧了上头那两位一句,然后便低头不语了。
四爷瞧见李氏和章佳氏都不言语了,才开口低声道:“赏。”
“嗻。”苏培盛打了个千,就叫徒弟跑腿去了。
···
“主子,您小心脚下。”
杜若笑着摆了摆手,任香云给她紧大氅的领子,伸出手去接洋洋洒洒的雪,不知是不是冻的,明明接了一手的雪,她却半丝凉意都没感觉到。
“主子?”
“香云,你说今儿这雪是什么时候下的啊?”
“回主子的话,奴才一个时辰前去西小楼给手炉换炭时便已下开了,至于最初,倒是不清楚,许是傍晚吧,奴才去问问?”
杜若也没理香云回的什么,只笑呵呵地继续:“你瞧,这雪像不像是鸭、鹅毛?”
“自是像的,要不怎么总说鹅毛大雪呢~”
“我瞅着也像,洋洋洒洒,这一铺那一盖,白的彻底,再见不着其它了。”
“主子,您醉了。”
“我没醉,这才哪到哪?想当初···”杜若看着檐下挂的红灯笼,刺的下意识闭了闭眼,白雪皑皑中一片红,夺目、鲜艳又冰凉。
“明明那么像鸭毛,怎么就半点都没学到人家鸭毛的本事呢,偏就那么冷!”杜若歪歪斜斜地走着,身旁两个人都拉不住,嘴里低声嘟囔。
“主子,您说什么?”雨丝压低身子凑上前,还没听清就被赶来地岑嬷嬷大力一拍:“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不扶主子做暖轿回,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呢!”
雨丝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主子要看雪。”
岑嬷嬷瞪了雨丝一眼,直接扶住杜若一边的胳膊,架着杜若就往一旁的暖轿上送:“赶紧的,高公公前头来传话,主子爷今晚宿在芃蓁斋!”
“啊!真的?”
“那还能是假的!”岑嬷嬷气地连戳了两下雨丝的脑袋:“怎么这么长日子了,还说话不过心!轿里放着温着的解酒汤,香云你赶紧伺候主子用了!”
“是。”香云也是一脸喜色,今儿这日子,主子爷能宿在芃蓁斋,便是给了主子极大的脸面了!说不得明儿她出院子,那些丫头太监都能奉承她一句姑姑了!
第12章 清穿日子(12)
杜若本就没醉,只是酒气略上头引得那些个旧事呀伤痛呀反复在脑袋里重演罢了,许是之前被压制的狠了,如今全都极跳脱地彰显着存在感,她才一时不查受了些影响,这会先是被连灌了两碗醒酒汤子,接着又被洗了个热水澡,脑袋立马就清楚了。
“请爷安。”
四爷打量着面前的人,头上没有摸一点头油,松松挽着髻,只簪着一支芙蓉石的并蒂莲花钗,两鬓甚至随着她福身的动作落下了缕青丝,显得人慵懒而自在,依旧一身粉白的旗衣,那猫耳戏蝶的纹样本该是稚童穿的,就连大格格一年前都不穿了,可却意外地衬她那圆润的鹅蛋脸和清凌凌的眸子:“起吧。”
话落便往罗汉踏上一坐。
一个十三四的姑娘几步上前,对着杜若跪着磕了个头道:“奴才见过侧福晋。”
“这是?”杜若愣愣看了那丫头一眼,又看向四爷,被睨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立马笑着福身道:“谢爷赏。”
“···”四爷直接把茶一搁,往榻上一歪,就闭上了眼。
杜若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鄙视了,但在瞧了眼那干净规矩的丫头之后,就立马又笑嘻嘻地凑上了前:“爷真是辛苦啦,妾给爷按按?”
四爷依旧闭着眼,半天没听见动静才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恩。”
杜若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像极了只大猫,一下子自在了不少,侧坐在榻上认真地按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