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一趟,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还跟自己的皇后婆婆闲聊京都趣事?她看得出,皇后隐忧,更不敢随便提。
只一心等着安庆公主来。
可公主还没来,宁徽殿的女官来报,“娘娘,方才陛下下了朝,在殿里发了好大火,程夫人请您去一趟劝一劝。”
程夫人,是太后母家的弟妹?
母家的亲眷也入宫了,莫非太后身子真的不好了?
汪静姝心惊。
皇后可回凤仪殿没多久,这会子听了,再累,也得叫人摆驾,只留了心腹宫婢在殿里。
汪静姝望着凤驾离去的影子,渐渐消失,正好宫婢就在旁边,“太后身子果真……如何了?”
“陛下已一封书信鸿雁传于和宪长公主。”看似答非所问的一句话,有时候却是最好的回答。
汪静姝知道,和宪长公主是太后跟先帝唯一的女儿,公主早年下嫁给将军,常年驻守边疆,甚少归京都探望。
如今鸿雁传去边疆召回公主,怕是太后病情严重了。
或许是皇后不在,汪静姝又忍不住好奇心,又或许她忘了上次皇后的告诫,“方才,我来的时候,遇到那位郡主,可她是哪家郡主呢?莫非在宫里侍疾?”
那个年长些的宫婢登时正色不少,只提了一句点醒汪静姝,“王妃,有些事,您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身处皇城,最不该有的,便是人的好奇心。
汪静姝收起了好奇心,“是。”?
她不再询问,只一心坐在殿里,等着安庆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安庆公主朱媛才来,她从公主所一路赶来,也花费了不少时候。
来的时候还气呼呼的,嘴里叫嚷着,以后皇城里不要见到那个郡主,一个野孩子,哪是什么皇家郡主。
可一看到汪静姝,什么生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四嫂来啦,媛儿可想你了。”
终究是宫里,又当着满殿的宫婢,汪静姝还有些放不开,只唤她,安庆公主。
朱媛贴心的带她到后头的院落,是皇后给她在凤仪殿安置的小院子,那里没有任何宫婢,可以很安心的说话。
四下无人,汪静姝安心几分,跟公主说话也随意了。
不过,多半依旧是朱媛在那喋喋不休的抱怨,一会抱怨皇城不比宫外好玩,一会抱怨汪静姝不进宫看她,一会抱怨没人陪她玩,还担心太后的昏厥,尤其是这个,她最近心情不好,“以前皇祖母也昏厥过几次,但这次情况不好,昨夜差点醒不过来,我很怕她会仙逝。皇祖母对我可好了。”
到底是个孩子,宫里大人间的心思她怎会懂?可她懂,谁对她真心。看的出来,太后对她确实不错。汪静姝也只能轻声安慰。
这朱媛一下子又提及,那刚刚让她很生气的郡主。不过纯良心思,心无城府的说出了那位郡主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太子哥哥在外的私生女,哪是什么正经的郡主,倒轮得到她在那动用私刑,还耀武扬威起来。如今是太子哥哥还没其他孩子,父皇才对她垂怜,接她在皇城里住。旁人不过是为了讨好她,才称一声郡主,她倒摆起谱了。”
果然是私生女。
汪静姝之前也猜到了,如今倒得了证实。然,更感叹太子多情。
“四嫂,你不知道,太子妃嫂嫂近日还生气着呢,一直称病不出东宫,就为了那么个私生女,她觉得太丢人。”
“刚刚我不过是告诉她,宫里不得动用私刑。更何况如今太后病着,父皇说了不可打罚宫人,宫中上下都要为太后祈福。可她不听,偏偏要与我作对。”
汪静姝只是静静听着朱媛的絮絮叨叨,不插一句话。她可听说皇上跟太后关系不好,如今怎么太后病重却要阖宫祈福,难道只是做给天底下人看的?或许也是做给远在边疆的公主驸马瞧的。
这边姑嫂说着这事,那边宫人已在宁徽殿里向帝后禀报:东宫那的郡主打死了一个小宫婢。
满殿里站满了妃嫔,俱是一惊。这可不是小事,且不说宫里规定不能动用私刑,就说皇帝亲自下旨,一律不得杀伐宫人,要为生病的太后祈福。
如今那孩子闯出这种事,这是挑衅帝王权威。
皇后看向皇帝朱元明,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猜不准皇帝的意思。如今太后抱恙,她不好在这个时候得罪皇帝,自然不敢冒然开口。
朱元明尽管因为先皇后的死而与太后隐隐不睦,可谁也不能挑衅他帝王的威严,更何况,太后唯一的公主驸马正在驻守边疆,有些事摆在面上也该做的得体,“将她送去东宫,交由太子妃教育。郡主这个品级,朕没封过,不许宫人喊。”
容贵妃许氏插嘴,“可,太子妃病着,好些日子了呢。”
谁都明了,太子妃不过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私生女跟太子怄气罢了。而谁也没点破,可容贵妃一下子戳破。
朱元明一锤定音,“都这些日子了,也该好了!”
言下之意,是指太子妃怄气太久了。
皇后挥挥手,帝王身边得力的宫人立刻去办。
容贵妃又道:“皇上,太后抱恙。司天监那儿指出,此乃宫中无喜事之故,这才冒犯了太后凤体。如今东宫又打死宫婢,确实不吉。不若寻些喜事赶走晦气。”
这……
朱元明头一扬,示意容贵妃继续说下去。
“要臣妾的意思,不若让宁王与王妃大婚,选一个较近的婚期。太后娘娘一向喜爱宁王,若她得知宁王大婚,必然欢喜,如此,病也好的快些。”
有妃嫔晓得民间风俗,直言不讳,“贵妃娘娘,说的是,民间的冲喜?”
“正是呢。”
皇后心里急了。莫说汪府没有做好嫁妆的准备,即便真的做好了准备,也不可在如此形势下大婚。这民间的冲喜,她也了解几分,若冲的好,太后好转自然是好,可若冲的不好,太后立时仙逝,那要叫沛儿那小两口如何自处于宫里?
她不同意,绝不同意,“宫外民间的法子怎么能在宫里用呢?”
“怎么不能?无论什么法子,都得试试。何况这是司天监所说!如今无喜事便冲撞了太后凤体,若将来冲撞国运,可怎么了得?更何况司天监的话,娘娘也是听得了的。”
司天监三个字,触动了朱元明那根帝王紧绷的弦,反而他还在思索……
这似乎又是皇后跟容贵妃之间的较量。
皇后怒目正色,叫人不寒而栗,“贵妃!你莫要胡言!司天监只说,宫里无喜事,哪里是民间冲喜的法子?”
容贵妃不可置否,“可若真冲撞国运,皇后娘娘可担得起?”这次,她必然要搬回一局。
“自然担不起,”皇后冷笑,话锋一转,“既如此,六皇子娶侧妃也是宫里的喜事,我听闻六皇子迫不及待想要迎汪家二姑娘为侧妃呢。贵妃怎的不成全?”
容贵妃起初一愣,这次皇后是真怒了,在皇上跟前都不顾及形象了,旋即又笑了,“自古长幼有序,自然宁王为先。再说,太后娘娘赐下了凤冠霞帔给王妃,想必是极满意这个孙媳妇的。”
“不……”
朱元明打断了皇后的话,“行了,就这样决定了。让尚宫局尽快定婚期,宁王婚礼一切从简。”
民间冲喜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原先宁王的大婚,皇上说了,要好好筹办的。如今这事一出,众人都不免笑话此刻受尽难堪的皇后。
皇后确实想着让沛儿尽快大婚,可也不能这样大婚,又一切从简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满,瞥向容贵妃,狠狠瞪她,“皇上!沛儿…他…汪府……”
此事来的突然,她竟一时找寻不到适合的措辞,去委婉拒绝。
“此事不必再议。”
皇帝金口玉言,无人可改。
?
===042 大婚===
皇后尚未回到凤仪殿。皇城已传遍宁王近期大婚一事。
一位王侯即将小登科,终究是喜事一桩,然而却是为了给太后冲喜。宁王朱沛觉得那声声恭喜如此假象。
除了朱沛这边,躲在凤仪殿后院的汪静姝那儿也是恭贺声不断,扰的她不得清静。得知是冲喜,宫里人都在冷眼等这个宁王妃闹事,也好再笑一笑皇后,比如容贵妃那些人。可惜,这闹事的场景注定是见不到了,汪静姝只是沉默接受。
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宁王妃,什么时候出嫁是皇家说了算,可不会为了冲喜而要闹事。
一切泰然处之便可。
可她终究有些担心汪府里得了这个消息,只怕会忙成一团乱。
“不若,你先回汪府罢。我着人送你出宫回汪府。”朱媛晓得,即将大婚的新娘子有很多事要做,更不可继续在婆家久留容易闹笑话,她亦不好再留,“事发突然,府邸里可能需要你自己去说明白。还请,请,汪府以大局为重。”这话,她极难开口,原本预备着隆重的大婚却突然改成一切从简,加之冲喜成分,但愿汪府不要闹起来。
朱媛言下之意,汪静姝岂有不明了的。她笑了笑,而笑里带了一丝苦楚与无奈,“这是天恩。”
皇帝的旨意,是好是歹,于臣子而言,皆为天恩。
朱媛想劝解不知从何起,转头便叫宫人在皇城外预备了马车,着凤仪殿女官送汪静姝返家。
汪静姝坐着马车返家,刚刚落地,尚未进府邸,便见钱尚宫从汪府的正门而进,莫非这么快皇家已定了婚期?钱尚宫此刻来汪府定是告知婚期的。
她从角门进,快步到了正厅,钱尚宫拿着婚书正在宣读婚期。
——经尚宫局择定,宁王与王妃汪氏大婚日,定于闰六月廿六,大吉,诸事皆宜。
廿六?
如今已是闰六月十八。
离婚期已不足十日。
阖府皆惊。
钱尚宫见汪静姝至,亲自将婚书递上,又面向汪达,“汪大人,皇上说了,婚期临近,若汪府准备不及,尽可先大婚,后期再将嫁妆等物送进皇城。”
先嫁人后送嫁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莫不是叫人笑话?
汪府好歹也该将女儿十里红妆的送出阁。
再怎么急,也要准备好所有嫁妆,免得添人笑料,失了面子。
只是汪达不明白,为何婚期定得这样近?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纵使满腹疑惑,终究只能应声,“还请尚宫大人回宫回禀,汪府会如期准备妥当。”
“是,汪大人。”尽管钱尚宫被人尊称一声大人,可在汪府里她不敢拿大,“那,微臣还有要事,先行回宫。”
汪达命大儿子汪辉之好生送钱尚宫出去。
等钱尚宫一走,汪达迫不及待询问汪静姝,在宫里可有事发生?
汪静姝手持婚书,便如烫手山芋一般,叫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面对父亲的询问,这四周也没有下人,这才照实说了,“宫里太后病重,司天监表示宫里无喜事之故。因此容贵妃便提出,叫我跟宁王尽快完婚,皇后反对却无用。皇上金口玉言,不得不为了。”
简单的几句,倒叫一旁的韩氏心底一沉,她瞧着挺像民间冲喜的。这冲喜新娘子,若冲喜冲的好自然什么都有了。若冲喜冲的不好,那是什么都没了,在婆家永无立足之地。
这皇家,错综复杂,表面一套暗地一套,谁知道当今皇上是不是真心盼着太后康健呢?这次嫁过去冲喜,岂非两头不落好?
她见汪达没有反应,气氛有些怪,开了口缓和,“日子不多了,汪府该忙起来了。咱家大姑娘要嫁人了,合该知会亲眷的吧。老爷,快传信去北边,下帖子罢。”
甭管哪家姑娘嫁去哪里,通知各方亲眷乃是必要的。虽然皇家表示婚事从简。但这个宴请宾客的礼数,汪家可不能少。
汪达情绪有些低落,但见汪静姝无悲无喜,他强忍着什么似的振作着表了态,一锤定音,“如今府里大姑娘的婚事将近,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都仔细着点。各到各处的迎来送往,礼节规矩,宴请宾客都要一应周到,甚至一切陪嫁物件都要细心准备安置。”
他一声令下,整个汪府都忙碌起来,韩氏特意分了工,派了活给几个儿子媳妇,前头跑腿的活大多派给府里比较清闲的三公子汪禄之和四公子汪福之,而后宅的活大多是她自己以及长媳苏之湄。二儿媳尤氏原也想着帮忙,可到底她寡居,这等子嫁人的喜事,她若帮忙怕会不吉利。
而待嫁的新娘子汪静姝白天也得去正厅待客,那些个长辈收到了汪府的帖子,大多是来汪府贺她的。她总该迎一迎,以全汪府礼数。
而到了晚上,她也有绣活要做,府里的绣娘把大部分的绣活揽了,只是有些送人的贴己物得她亲自做,不可假手于人。奈何时间紧,任务便显得繁重,如此反倒淡化了她的愁绪。离家的日子越近,她越是愁得慌,而这种愁等闲说不出口,不知该诉与谁?
说着,这几日也挺快的过去。
很快就到了大婚前夜,所有的嫁妆已在空旷的院落摆好,共一百零八抬。
韩氏特意打听了前面两位王妃的嫁妆抬数,这才在商量之后定了一百零八抬,比之前的两位王妃差十抬,原不想相差太多,这汪府也不是出不起十抬嫁妆。可现下放着宫里太后病重,汪府也不好大肆铺张。
白天新娘子家晒嫁妆,来了好多人观看。嫁妆单子里的三箱珍宝玉器引来众人喝彩,连声称宁王妃的陪嫁好东西不少。汪达听着那议论,心里思索,府里虽少出了十抬嫁妆但也不会让汪静姝被其他妯娌瞧不起。如此,他亦可安心几分。
而夜晚归于宁静,只整个汪府掌满了灯,这是汪达特意下令的,这个夜大抵是汪静姝最后一个在汪家度过的夜晚,愿这灯能照亮未来。
汪静姝放下了绣花针,让染烟收好绣品放进箱笼里,品了口茶,温热的茶进了嘴里,她的喉咙有些舒服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快熬坏了她。夜间凉,前晚未及时添衣,差点得了风寒,要是病倒可不好。
她走到窗前,“今夜外头掌满了灯,像是元宵夜放花灯般美丽,那些小丫鬟都欢喜的睡不着,跑去看灯了。怎的,你不去吗?”
今晚注定未眠,阖府。
“我要陪着大姑娘。”
“我们都陪着大姑娘。”
整个景园的丫鬟今夜一个都没有跑去看灯,全都齐聚在屋里等着伺候。她们知道,明日待她们极好的姑娘要出嫁了,往后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是服侍人的丫鬟,到这一刻,心里也多是不舍。
汪静姝看着窗外姣好的月光,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却笑得凄清,“我已经托了嫂子,以后你们都会有个好去处的,而我也会有新的去处。”这一夜,她想娘亲了,若娘亲在,女儿出嫁前夜必不会如此清冷了罢。
汪府从不是女儿家的归宿,对她而言,宁王府才是最终归宿,可那是个怎样茫然又看不到光亮的归宿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愁绪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