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谁耐烦和这样的人结识啊?堂堂官家小姐,字只写得和我的婢女差不多。想与我结识?配么?”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众人齐齐变了脸色,班碧珠怒发冲冠:“我们的字是没你写得好,却比你懂得规矩礼貌,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哪个名门望族的小姐未经邀请,自个儿跑到别人家卖弄才艺的。我上次见着这样的人,还是春……”
“咳咳咳!”一阵咳嗽打断了班碧珠的话,檀悠悠将帕子捂着嘴,一边使劲咳嗽一边冲着班碧珠使眼色。
班碧珠冷哼一声,撇过了头。
“春什么?”杨暮云粉面含霜,咄咄逼人:“班大小姐有本事就把话说全了。”
“春天!”檀悠悠笑道:“就是春天的时候吧,来了个才女,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碾压在场所有闺秀,我可佩服她了!”
杨暮云神色稍缓,斜睨着檀悠悠道:“你讨好我,却让我更看不起你了!没本事,还没骨气,更不仗义!你这些姐姐妹妹、朋友,因为你没出息,个个替你出头,你却来讨好我,可见你的为人,呵呵,实在不敢恭维。”
???檀悠悠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懵地瞪大眼睛看着杨暮云:“你说的是我吗?”
天下咋有这样驴的人啊?不过,也不奇怪,裴校长那样轴的人,有个这样驴的表妹实属正常情况。
“说的就是你!我看不起你!你配不上我表哥!”杨暮云的眼圈红了。
“有道理!”檀悠悠十分羞愧:“你说得对,我如此一无是处,竟然要嫁给裴公子,实在很过分。”
“……你怎么和烂泥一样,说你不好竟然就真的承认自己不好?”杨暮云受不了,抓住檀悠悠的手,硬把羊毫笔塞到她手里,命令道:“你写!今天你非写不可!”
檀悠悠推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仇……”
“不行!非写不可!不然我就砸了你这屋子!”杨暮云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这样就不美了啊。”檀悠悠摇头叹息,慢吞吞地捋平宣纸,慢吞吞地研墨,念叨:“我写什么呢?”
“凭什么她让你写你就得写?咱偏不写!”檀如意按住檀悠悠的手,大声道:“来人,让安乐侯府把他家表小姐接走!”
檀悠悠道:“三姐姐,我还是写吧,省得明日就要说我是文盲了。这会影响到咱家的声誉啊,这可不行。”
“文盲?”檀如意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目不识丁。”檀悠悠蘸好墨,凝神静气,慢吞吞地落笔,越写越快,越写越快。
只一会儿功夫,她就收了笔,抱歉地道:“献丑了,请多多包涵,多多批评指正。”
“啊!”一声尖叫穿梁震屋。
是自来持重的齐三小姐,她震惊地一手捂着嘴,一手指桌上的宣纸,看看檀悠悠,又看看其他人:“你们看!你们看!这是真的吗?”
班碧珠翻了个白眼:“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怎么不是真的?拿来我看!”
“啊!”班碧珠举着手里的宣纸,激动得眼睛发亮,“你们看!你们看!咱们悠悠的字写得多好啊!”
她使劲拍了檀悠悠的背一巴掌:“好妹妹!你深藏不露啊!看看看看!这狂草写得多好!可谓游龙惊凤,意气俊爽,自成风骨!”
“哎!”檀悠悠被拍得一个踉跄,面露痛苦之色:“班大姐姐,你倒是轻点儿啊!”
“是我不好。姐姐给你揉揉啊。”班碧珠抱住檀悠悠,看着那张粉嫩白皙的小圆脸,越看越可爱,忍不住“啪叽”亲一口。
檀如意和檀如玉则是满面复杂之色,她们当然知道檀悠悠会写字,却不晓得她竟然能写得这么好。
这草书,怕是檀同知本人也不能写得这么好。
但她们也不能指责檀悠悠故意欺骗藏拙,因为檀悠悠真的是很懒,平时家里要求完成的功课,她经常都是敷衍了事,甚至会拿之前写的字反复冒充当天的功课,写的也只是簪花小楷,从未写过草书。
齐三小姐可得意了:“杨小姐!怎么样?我就说悠悠写的字很好吧!”
檀如意回过味来,也道:“就是!杨小姐,究竟是谁写得更好啊?”
女子多写簪花小楷,很少有人写草书,能把草书写好的女子就更是少之又少。
檀悠悠这样的狂草,在这个年纪的闺阁女子中,已经可称第一。
杨暮云收了骄狂之色,慎重地重新审视檀悠悠,半晌方道:“关于书法一事,我认输,你赢了!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她一把抓住檀悠悠的肩头,凑过去低声道:“你记着,我家表哥爱的是我不是你!只是时事所迫,不得不娶你这个门楣低下的小庶女罢了!”
杨暮云松开檀悠悠,勾唇得意一笑,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哼!”细高个儿侍女用鼻孔对着檀悠悠哼了一声,收起交椅等物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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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五小姐脑子里有鱼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什么人啊!”班碧珠冷哼一声,问檀悠悠:“她和你说什么了?”
檀悠悠无所谓地一笑:“无非是些威胁的难听话罢了,不用管她。”
“悠悠,你真是好样儿的!”齐三小姐对着檀悠悠竖起大拇指,抱怨:“从没见过如此骄狂无礼之人,气得我牙痒痒,好想咬她一口!之前悠悠为什么不让碧珠骂她啊!这种人就该狠狠地骂!”
檀如玉很好奇:“班大姐姐其实是想说什么?上次见着这样的人,还是春什么?”
班碧珠不吭气,只感激地抓紧了檀悠悠柔软温暖的小胖手。
秋城有个春雅阁,养的尽是些以才情著称的清倌人,她哥不争气,与阁里的头牌鸣春勾搭上了,那鸣春想要进班伯府的门,自己跑到班伯府去卖弄才艺。
她讨厌杨暮云,怎么难听就怎么骂。
那会儿只顾着出气,被檀悠悠这么一挡,这会儿却是觉着幸好没说出来。
毕竟裴融好歹也是这么个身份,杨暮云那模样出身应该也不差,在不知对方根底深浅的情况下,为了一口气,或许会给班伯府竖个死敌,甚至还会给福王妃惹麻烦。
这不应该,太冲动了。
齐三小姐这才想起这件事,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别问了。”
檀如玉很会看眼色,虽然很好奇,还是愉快地转换了话题:“我让下人进来把屋子重新打扫一遍,再熏熏香,去去晦气!”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等到周氏和梅姨娘闻讯赶来,屋里已经欢声笑语,一片祥和,女孩子之间的情谊肉眼可见的更好了。
周氏叫了柳枝细问一番,夸赞梅姨娘:“雪青啊,你把孩子教得很好!这以后她嫁过去,应该是能把日子过好的。”
梅姨娘一笑而已,并不多语。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嬷嬷,你往安乐侯府走一趟,亲自把今天这事儿告诉裴向光,就说,我们不知杨表妹光临,多有怠慢,请多多包涵。”周氏安排妥当,又带着梅姨娘一起去忙家务了。
天色渐晚,檀如意招呼几个小姐妹吃好了饭,要送客,班碧珠拉着檀悠悠的手不肯松开:“我真舍不得,以后你去了安乐侯府,一定不能与我们生分了。”
檀悠悠就怕以后没人和自己玩了,自是求之不得:“只要你们别嫌我嫁了人就好。”
“说傻话。”班碧珠垂着眼把自己的赤金八宝镯戴在她手上:“姐姐给你的添妆,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赤金八宝镯沉甸甸的,檀悠悠“哎哟”一声,立刻就要还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小姐妹们添妆,送枝金簪银簪就很拿得出手了,这样贵重的礼物,看着就价值不菲,一定不能拿的。
“收着,不许和我客气。以后咱们常来常往。”班碧珠霸道地拍拍她的手,挤挤眼睛,迅速走了。
齐三小姐也从头上拔了一朵碧玺攒成的牡丹花,认真插在檀悠悠鬓边,笑道:“这是我给你的,夫妻和睦,富贵绵长!不要推辞,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她们对你真好……”檀如意心酸地看着牡丹花和八宝镯,“五妹妹,你真的比我招人疼。”
檀悠悠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我早说过,我一直招人疼的。不过三姐姐你也别羡慕,我这很快就要还回去的,还得再加点儿呢。”
总不能人家送了她厚礼,她回礼的时候薄了吧。
檀如意道:“这道理我懂!我说的是别的啦!哎呀,和你说你也不懂,你就这样吧!”
虽然都要还礼,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得到眼高于顶的班碧珠和齐三小姐重礼相赠的。
檀如玉拿着那张狂草书,呆呆地看了半晌,轻叹:“难怪外头盛传五姐姐是才貌双全,这是真的。”
檀悠悠被夸得不好意思:“不就是写个字吗?咱们别说这个了,说说别的吧?明天我就要走啦,你们舍得我么?”
“舍不得。”檀如意站起身来:“但是太太有交待,今晚必须让你早睡,否则明日你起不来,丢的是檀家的脸!我们走了!”
屋里恢复清净之后,柳枝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追问檀悠悠:“那个杨小姐和您说了什么呀?”
檀悠悠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八宝镯,随口道:“她说裴向光想娶的人其实是她,是迫于形势才娶我的。”
“啊?”柳枝暴躁了:“太不要脸了!小姐你别理她!”
“我没理她啊。”檀悠悠道:“表小姐不都这样吗?她要是不这样,我还觉着少了点啥,不正常呢。”
柳枝懵了,茫然片刻,摇摇头,决定放弃和五小姐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五小姐的脑子里有鱼,和常人不大一样。
梅姨娘走进来:“差不多睡了吧。”
檀悠悠拉住梅姨娘的袖子:“姨娘陪我睡。”
梅姨娘摸摸她顺滑的头发,温柔地道:“好,姨娘陪你。”
“老爷来了!”
“爹来看看你。”檀同知带着淡淡的酒气走进来,傻笑着看向檀悠悠:“你其实也没爹想的那么傻嘛。”
檀悠悠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我是懒,不是傻,您生的能傻?”
“怎么不能?如意就很傻。”檀同知很感伤:“如慧也就罢了,毕竟钱姨娘是个傻货。可是我和太太都不傻,如意怎么就很傻呢?”
跑来她们母女的房里,念叨另外的女人和娃,这不是傻是什么?檀悠悠把他推出去:“您真醉了,去醒酒吧。”
檀悠悠其实睡得不太安稳,毕竟第二天就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住一块儿了。
但是梅姨娘的怀抱太温暖太温柔,她听着梅姨娘浅浅的呼吸声,渐渐的踏实下来。
不就那么回事嘛!
檀家宦游在外,亲戚不多,但搁不住檀同知算是秋城头面人物,前来恭贺的人还是不少。
檀悠悠不管这些事,只管把自己喂饱喂好,坐等裴融上门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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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两眼一抹黑
沐浴、熏香、梳头、换装、拜祖先、听父训、母训,檀悠悠这个婚礼和其他姑娘的没什么区别。
她从始至终带着喜庆的笑脸,乖乖听从喜婆的引导,该行礼就行礼,该笑就笑,该害羞就害羞。
等到黄昏时分,鞭炮响起,索拉欢唱,有人大喊:“新姑爷来啦!”
梅姨娘眼里浮起哀伤和不舍,檀悠悠则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再不来她就要睡着了!好累!装了这一整天斯文,腰酸背痛。
照例有拦门嬉闹,要新姑爷吟诗作对方可过关等传统节目,裴融过五关斩六将,很快来到左跨院附近。
“来了,来了!”喜婆催促檀悠悠:“哭啊!五小姐快哭!”
哭嫁,哭嫁,新嫁娘必须哭一哭,才显得舍不下父母家人,情深义重。
檀悠悠酝酿片刻,张开嘴:“啊~”
哭声戛然而止,她哭不出来,甚至还想起一个笑话。
说的是,从前有家人嫁女儿,姑娘不懂得怎么哭嫁,有好事者教她:“就说我舍不得我家大姐夫~”
姑娘是个傻的,跟着就哭:“我舍不得我家大姐夫啊~”
她亲娘吓坏了,连忙混淆视听:“你舍不得家里的大母猪么,就赶着去吧!”
檀悠悠的唇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差点就要笑场。
“哭啊,五小姐!快哭!”喜婆急了,“不能笑!”
檀悠悠又张开嘴:“啊~不行!我哭不出来!要不,你掐我一把?”
???喜婆从没见过这样的新嫁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真的掐人一下吧?
“掐啊,不把我掐哭不许你收手!哭了有赏!”檀悠悠下达命令:“青了紫了的我一定不怪你!”
喜婆战兢兢伸出手:“那,那老婆子真动手掐了啊!”
檀悠悠闭上眼睛,视死如归。
“行了!哭不出来就不哭!各有各的性情,不是哭了就真舍不得父母家人,也不是不哭就无情无义。”檀至锦及时制止喜婆的荒唐行为,轻声道:“五妹,吉时到了,哥哥送你出去!”
不用干嚎最好不过,檀悠悠站起身来伸出手臂,盖头劈头盖脸罩下来,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啥都看不见了。
“大哥,拜托你小心点儿,别摔跤啊!”檀悠悠被檀至锦背着往外走,紧张兮兮地抓着他的肩膀,小声叨叨:“注意门槛,为什么要在这个点儿迎亲啊,黑灯瞎火的……”
檀至锦被她念叨得没脾气:“你哥没那么瞎,婚礼婚礼,就该在黄昏时候举行。”
檀悠悠就不再说话了,因为她听见裴融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仍然低沉悦耳,一本正经。
走了一段路后,檀至锦提醒她:“小心站好,我放你下来。接下来是要听父母教诲。”
檀悠悠两眼一抹黑,除了自己的鞋尖啥都看不见。
“你嫁过去以后,要恪守闺训,凡事以夫家为重,孝顺为先,四德三从……”檀同知有些感伤,“让你母亲和你说吧。”
周氏道:“五小姐,关于规矩,你父亲已经和你说得差不多了,日常在家也一直学着,你都晓得,也做得很好。我盼你,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儿女双全,福寿绵延。”
“是。”檀悠悠很喜欢周氏的话,这是教她好好过日子,也是说给裴融听的。
她侧着耳朵想听梅姨娘说话,却只听到司仪高喊:“吉时到!送新娘登轿!”
直到上了花轿,她也没能听见梅姨娘的声音,霍然想起,姨娘没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于是颇失望,又庆幸自己昨天夜里赖着梅姨娘睡了一觉。
花轿晃晃悠悠,檀悠悠困意上头,只好使劲睁大眼睛掐虎口,不让自己睡着,不然一个不小心从轿子里摔出来,那是真丢了大丑。
看,她就是这么识大体懂分寸!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花轿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