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用。”君瑶懒懒打了个哈欠,“因为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没必要么?”宸渊低声喃喃重复了遍,垂眼敛谋。到底是没必要他留下, 还是没必要他陪着,不论是哪种对此时的宸渊而言,都算得上是他生来遭到的第一次拒绝。搭在窗台的手指僵硬在空气,怎么也落不下去。
表面上, 他望着君瑶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可只有宸渊自己知道,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真心捧出来, 君瑶却看都不看一眼就将它挥手丢到了脚边, 然后轻飘飘地,无意踩下, 就见了青筋,也见了血。
他的小狐狸,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宸渊后知后觉, 自己也许忘记了一些事。可他将灵识记忆尽数重现脑海,也找不见半点端倪。
恰巧,方才敲开君瑶房门的侍女再度小跑进殿,打断了二人未尽的话。
君瑶见侍女低着头的样子,就知道那人还在魔宫,没被打发走,烦躁情绪不由脱口而出:“我说了不见,让她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做作着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可……她说如果不能见到小殿下,就一直在外头等着。不论十年还是百年,直到小殿下肯见她为止。”侍女支支吾吾,回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有预感小殿下厌恶极了外面那个女人,生怕稍微说错话惹君瑶生气。
但君瑶只是无所谓的语气,“那就让她等着吧。等她意识到就算死在魔族,也没人会管她,自然就走了。”
侍女应了声就要下去办,孰料宸渊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他目光始终停驻在君瑶身上没有挪开,冷淡不近人情的话语从那不染而朱的双唇吐出,是他从未见过的君瑶。如凤凰绮丽高贵,浴火涅槃。她该立于云霄之上,对尘埃不屑一顾,痴迷了他的眼。
“让你烦心了的人,我去替你处理。”宸渊道。
“你?”君瑶闻言抬眼看他,充满探究。
君瑶心想,她方才或许有句话说错了,外头求见她的那位做作出娇滴可怜样子,兴许还真有人看。君瑶突然就想试试如今忘事了的宸渊,再听见那个名字会是何反应。
“你可知外面的人是谁?”君瑶饶有兴致地反问他。
宸渊自然道:“不知。”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个故人。”君瑶走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她上半个身子轻俯过窗台,下巴便距离宸渊肩膀衣袍只剩半指距离,近得能嗅见神明身上淡淡冷梅清香。
她低缓声音如西风扶杨柳,就这样清晰钻入宸渊耳膜,吐字缓慢:“是白鹭。”
独属于君瑶的温热气息喷渤在宸渊耳畔,两人皆是披散的长发在暖风中交织出同心结形状,心脏的搏动跳仿佛骤然停止。
身体本能地想要再靠近一点,冷静却又拉扯着他不可越雷池,那样……可能会把君瑶吓跑。遂垂眼描摹她如画眉目,细数夕阳辉光下她浓密眼睫。
但令人贪恋的美好只是一瞬,君瑶话音落下,身子也随之退回了原来位置,讥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现在还确定要替我处理?”
“嗯,我让她滚回九重天。”宸渊仍旧没犹豫,这倒是让君瑶有些发愣了。
不应该啊,现在的宸渊应该还把白鹭当救命恩人,各种待她好才对。于是君瑶狐疑反问:“你舍得赶她走?”
“舍得。”宸渊声音淡淡的,说完两个字后,又陡然温和了些许,“你不喜欢的人,不想见的人,都可以交给我替你处理。你不必操心。”
还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不过要是照这种说法,倘若她不想见着宸渊,是不是也能让他自己处理一下自己?
君瑶只在心里随便一想。谁知宸渊紧接着就哑声道:“除了……不要赶我走。”
“……”君瑶猛然语塞,还有几分心思被当场戳破的窘迫。她轻咳一声,想话语重新转移到正轨上,“我没在同你开玩笑。白鹭救过你的命,她对你来说不是挺重要的吗?”
“与我而言,谁都比不上你重要。”宸渊没有否定她的话,却也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君瑶再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想戏谑宸渊,结果几番对话下来,哽着的人反成了她自己,想要放任白鹭不管的心思顿时就改了主意。带宸渊去见见那个故人也好,没准能想起来些忘掉的事。
她让侍女把白鹭带去前殿。今日君寒恰好不在宫中,于是君瑶很自然地在魔尊主位坐下,手指搭着座椅扶手的魂兽,她就是这整片魔域的王。至于宸渊,君瑶让他爱坐哪就坐哪,可这人最终也只是在她身旁站着了。
宸渊那身矜贵气度太过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从哪收了个清冷侍从。但君瑶并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她居高临下看向站在殿中白衣女子,“找我做什么?”
再见白鹭,她似乎瘦了许多。不是美人弱柳扶风的瘦,而是面黄肌瘦,满目疮痍憔悴。
君瑶犹记得当初是让曦和把她接回九重天的,难不成这幅身子骨实在太差劲,连吃两颗妖丹又有曦和的医术调理也不见好转?
只见白鹭双目死寂,在殿中直直跪了下去,朝她道:“但求一死。”
君瑶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般,来找她求死?这还不容易嘛。
她随手拔出王座旁刀架上的长刀,丢到白鹭膝边,“架到脖子上用力一抹很快就死了,不用谢我。如果你想求个和墨筠同样死法的话,就拿刀割破自己的丹田,把金丹废了。”
长刀落在地面发出锵锵声响,白鹭竟然真的伸手去捡了。
君瑶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而宸渊就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白鹭的双眼已然通红,水灵灵含着眼泪但更多的是决绝,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她身体实在太羸弱了,这把长刀是君寒常用的,修为不够之人根本提不起来。
她双手紧紧握住刀柄,浑身颤抖,长刀却也仍旧平静搁在她膝边,岿然不动。最终不得已放弃,整个人都趴倒在地上,呜咽啜泣,极轻地呢喃着墨筠的名字。
宸渊像是后知后觉,这才问了句:“墨筠死了?”
“是啊。”君瑶抬头去看他诧异的脸色,漫不经心道:“我亲手杀的。”
宸渊眉头蓦地一皱,“为何?”
“没为何,就是恶心他那副虚伪嘴脸。”君瑶耸耸肩,瞧见宸渊面色忽而变得复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看,笑道:“怎么,现在发现魔族心思歹毒,后悔方才说过的话了?”
宸渊叹了口气,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甘愿陪她入魔之言,淡然摇了摇头,“没有后悔,我相信你有缘由。只是从今往后你厌恶谁,由我替你去杀便是。杀伐太重,易遭天谴,不想你的双手沾上鲜血。”
君瑶眼睫颤了颤,不曾想到宸渊竟也会说出这种话,像是真要弃之天道于不顾。但相比起君瑶,更震惊的还要属白鹭。原本眼泪如泉涌的姑娘在听见宸渊这话后,一时间连哭都忘了,怔怔抬头,“上神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现在他只听我的话啊。”君瑶打断她,笑盈盈地看向宸渊,眉梢微扬,“你说是吗?”
宸渊道:“是。”
君瑶道:“那你先回陵炀殿,我解决完这个麻烦要吃糖醋鱼。”
宸渊当即应下,“好,我等你。”
君瑶望着宸渊走远的背影,依旧是积石有玉,列松如翠的仙人之姿,哪会有人觉得方才那番不讲道理的话会是他说的。唇角几不可查就勾了勾,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也不知到底是因为白鹭的狼狈,还是因为宸渊对她言听计从,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