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救他一次。君瑶心里想着就要跃下熔浆。
她足尖已然离地,后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强势将她拉回原处。
攒着她手腕的皮肤微凉,能描摹出手掌宽大的形状,君瑶回头看去,果然是宸渊。她紧绷的唇角顿时绽出一个笑,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心口,“你吓死我了。”
“刚刚……你很担心我?”宸渊眼底隐约闪烁着微光。
君瑶嗔怪瞪了他一眼,可并没有多少威力,方才久等不到宸渊的担心做不得假,叹道:“你不必如此的,我说的出远门不过是打算去趟海域。夜阑丧心病狂灭了久岳的家园,他如今正忙于重建,我怎么也该去帮他些。”
“我和你一起去。”宸渊当即道。但刚出口又想起君瑶兴许并不愿与他同行,眸光在敛睫间黯淡。
“可以吗?”他问。
君瑶轻笑他的小心翼翼,“想去便去,久岳算我们共同的朋友,你去海域,何须我首肯。”
宸渊望着君瑶侧颜,心绪浮跃。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像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君瑶的言行掌控。
“先用饭吧,不然你爱的糖醋鱼就该凉了。”宸渊温声道。
一顿饭下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君瑶是在想事情,今日白鹭要随同墨筠赴死的决心,和后来宸渊给她的回答都让君瑶心里乱糟糟的,好似数百股交织缠绕的红绳,任由她怎么分辨却都拆不开。而宸渊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抬头望来两眼,但到底是欲说还休。
搁下筷子,残羹冷炙自有侍女来收,君瑶只与宸渊说了明日一早前往海域,便回了房。
她吹灭蜡烛,人却始终坐在床边,并未躺下歇息。到了子夜过半,君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去了偏殿。
推开房门,屋内黑魆魆的,但仔细些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君瑶走到角落黑影旁,淡淡开口:“我成全你。”
“什么?”被丢在此处的白鹭听见她声音,猛地抬头。
君瑶道:“或许你们说得对,残缺了谁的日子真就没甚么意思吧。”她往白鹭身边丢了个锦盒,“这药在半盏茶内就能发挥作用,我会让人把你和墨筠葬在同一处地方。”
“多谢。”白鹭捡起锦盒打开,一粒外观再普通不过的药丸,却是她此生情爱的归宿与救赎。
君瑶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抓起药丸,无意多留,但吞咽下东西的白鹭缓过气,强撑着濒死前最后一口气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不必,我什么都不缺。”君瑶冷冷拒绝。
“你不妨听我把话说完。”白鹭的声音虚弱至极,“……是与上神有关的东西。”
君瑶脚步倏尔停住,听一听也无妨,左右浪费不了她多少时间。
其实在知道白鹭未用她的妖丹后,她们俩之间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只是很单纯地不喜欢白鹭这个人。虽体弱可怜,却只会躲在或是宸渊或是墨筠的庇护下,千年来毫无长进,安心当个废物。就连死,也如此窝囊。
可惜白鹭至死都不会明白,墨筠会落得那般结局,并非因为她负伤体弱。而是他的心上人,不自强。
“我知道你用月宫灵木帮上神重塑了仙身。”白鹭道:“但月宫灵木受潮汐影响,如今瞧着上神虽与以往无二,可一旦到了月圆之夜,体内灵力就会如潮汐陡起陡落,反复无常。”
“我原身是瑶池仙鹤,鹤顶丹红吸纳瑶池灵气,能化解潮汐对灵木的影响。”
“所以你想把自己的丹顶给我?”君瑶接过她的话,低低嗤笑了声,“我还是那句话,不必。”
“你不要?”白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这事关上神的灵力。”
“我是魔,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善人。”君瑶语气冰冷,不耐烦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宸渊在接下来的数十万年里,身上都用着你的东西?”
黑暗中,依稀能看见白鹭因服毒而汗如雨下的苍白面容,因她这句话血色褪尽,眉头也皱得更紧,“君瑶,你喜欢上神吗?”
君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面色一顿,“与你何干。”
白鹭伏在地上的手开始颤颤发抖,但理智和口齿还清晰着,“君瑶,你若喜欢上神,就该做为他好的事。你若不喜欢,便无权干涉他要不要我的东西,也别耽误上神待你的一片真心。”
“谁说我不喜欢他?”君瑶周身透着冷意,无端被白鹭这席话激得燃起无名火,有些话没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我和宸渊两情相悦,我就是有资格决定他要不要你的东西。”
“哪怕关系到上神的修为波动?”白鹭喘着气咳嗽,“君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
君瑶冷睨去趴在她脚边的人,“你在教我做事?问过自己配不配了吗?”
她启唇的同时,有道清冷声音从门外传来,与君瑶的话交叠在一起,“我就是喜欢她的任性。”
君瑶蓦地心头一跳,宸渊在屋外?
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去了她和白鹭多少对话?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屋门被宸渊推开,他就站在光影明灭之间,一袭夜风盈满广袖。魔域无月,他便是那束清辉月华。
半盏茶时间到了,白鹭撑着最后力气抬眸。君瑶就站在宸渊身边,他们一个墨衣飒飒,一个白衣萧萧,纵使神魔素不和睦,瞧着两人却也只有般配二字可言。而宸渊低眸看向君瑶的眼神恍如漩涡,藏不住无限宠溺与爱慕。
白鹭缓缓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消散,到最后恍惚望见一道背影,在三生石旁朝她蓦然回首。她莞尔笑了,心想黄泉之下,也会有人如宸渊守护着君瑶那般,爱着她的一切。
从偏殿出来后,君瑶了无睡意,习惯使然地坐上院中秋千,而宸渊就站在她身后荡起藤蔓。
夜色寂静,秋千荡在半空又落下,君瑶的心也随之起伏摇摆不定。方才她跟白鹭的对话宸渊应当都听到了,可偏偏这人始终一言不发,让君瑶怎么都琢磨不透她心思,等到最后还是自己先忍不住开口。
“那个……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当真。”生怕他不信,君瑶又补充道:“她的鹤顶能化解潮汐对灵木的影响,你如果需要,可以去取。”
宸渊道:“好。”
君瑶问:“好是什么意思?”
宸渊道:“不当真,但不会去取。”
君瑶背对着宸渊,她不会看见这个素以冷心冷情著称的神明此时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有无数簇火苗在深渊燃烧又扑灭,再燃烧。他攥着秋千藤蔓的指骨崩出隐隐青筋,短指甲也掐入掌心刻出深红印子。
隐忍太久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胸口,可宸渊还在压制着心底不断滋长、蔓延的冲动。
他不敢确认。当君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他可以大步流星地向前迈步,可以走到她面前把心捧出来唯以鉴明月。可当君瑶一句“谁说我不喜欢他”,朝自己迈进了一小步,他却没勇气多动了。
生怕乍然降落的希望破碎,倒不如多给自己留份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