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笑,道:“叶楼主生前,也经常在主公面前夸素大姐,所以楼主去世后,主公将这‘揽月楼’交给素大姐掌管,继续为主公打探各方消息,还请素大姐不要辜负了主公的一片期望。”
“是。”素烟起身,将黑衣人送出“揽月楼”,看着他上轿离去后,望着满天大雪,叹了口气。正待转身入楼,忽听到楼前的石狮后有人在低声唤道:“小姨。”
素烟面色一变,急忙转到石狮后,定睛看了看,握住江慈冰冷的手:“小慈,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江慈木然移动脚步,随素烟踏上石阶,正待入楼,忽听有人大声道:“素大姐。”
素烟缓缓转过身来,踏前两步,将江慈护在身后。安潞带着十余人走近,微笑道:“素大姐,江姑娘。”
素烟冷冷道:“今日我这‘揽月楼’不接待任何人,各位长风卫弟兄,请回吧。”
安潞却只是看着江慈,恭声道:“江姑娘,王爷让我们接您回王府。”
江慈低头想了片刻,慢慢从素烟身后走出,素烟一把将她拉住,急道:“小慈。”
江慈抱上她的脖颈,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姨,您放心,他不会害我的,我也正想问他一些事情。”
由于未能找到成帝遗骨,姜远回禀后,只得奉命将火场的灰烬捧了一捧,盛入灵柩,在漫天大雪中,将灵柩运回宫中。
皇宫,一片孝素,满目灵幡孝幛。太子率百官全身孝素,伏于乾清门前的雪地中,哭声震天,恭迎成帝灵柩入宫。
从昨日起,太子就一直痛哭,晕厥数次,水米未进,全靠数名太医及时灌药施针,这刻才有力气亲迎父皇灵柩。他两眼红肿,喉咙嘶哑,悲痛的哭声让群臣心中恻然。
静王一身孝服,跪于太子身后,哀哀而泣。只是,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到底为何而泣?是为了眼前灵柩中的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待大行皇帝灵柩进入延晖殿,哀乐呜咽响起,太子扑到灵柩上,再次哭得晕了过去。
姜远忙将太子背入内阁,董学士和太医们一拥而入,掐人中,扎虎口,太子终于悠悠醒转,他环顾四周,内阁中还是皇帝在世时的样子,不由悲从中来,再度放声痛哭。
董学士忙道:“快,送新皇去弘泰殿歇息。”姜远又俯身,负起太子入了弘泰殿。太子无力躺于榻上,董学士跟着进来,待太医手忙脚乱一阵,太子稍显精神了些,他挥挥手,命众人退出。
他在榻前跪下,低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太子喘道:“董卿。”
“臣在。”
“一切都拜托您了。”太子想起死于烈火中的皇帝,再次哀泣。
董学士跪前一些,握住太子的手,低声道:“皇上节哀,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裴琰只怕马上就会‘带伤’进宫。”
太子沉默片刻,缓缓道:“岳父大人,您意下如何?”
董学士磕头,道:“臣请皇上决断。但容国夫人昨日亲自上门提亲,昨夜我又接到急报,宁剑瑜已兵压至了河西府,而裴子放还未到梁州。臣估计,裴氏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咱们不允,便是要与他们彻底翻脸,臣恐——”
太子盯着董学士头顶的孝帽看了良久,幽幽叹了口气:“裴琰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倒也配得起二妹。”
董学士连连磕头:“臣遵旨。”
忠孝王裴琰素服孝帽,一瘸一拐,在姜远的搀扶下入宫,在先帝灵前哀恸不已、痛哭失声,终因悲伤过度引发内伤,在灵前吐血昏厥过去,只得也由姜远背入弘泰殿。
董学士看了这两个女婿一眼,将殿门“吱呀”关上。
太子躺在榻上,看着裴琰行叩拜大礼,无力道:“裴卿平身,坐着说话吧。”
“谢皇上。”裴琰站起,在锦凳上斜斜坐下。
太子仍是满面悲痛,望着殿顶红梁大柱,幽幽道:“二弟被弄臣蒙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父皇蒙难,朕这心里——”说着又落下泪来。
裴琰忙劝道:“请皇上节哀,元凶虽已伏诛,但大局仍未稳,事事还得皇上拿主意才行。”
太子哭得片刻,止住眼泪,道:“裴卿。”
“臣在。”
“父皇生前就夸裴卿乃国之栋梁,要朕多向裴卿学习,朕时刻将这话记在心中。裴卿文韬武略,皆堪为臣表,以后朝中诸事,朕还得多多依仗裴卿。”
裴琰泣道:“臣自当竭心尽力,死而后已。”
“朕之二姨妹,性情温婉,品貌俱佳,能得裴卿垂青,朕也甚感欣慰。虽说父皇大行,一年内不得娶嫁。但你们是去年便订下的亲事,婚期也是早就选好的,权当为朕登基庆贺,还是按原来定下的日子,下个月十五成亲吧。只是大丧期间,得一切从简,委屈裴卿了。”
裴琰忍着左腿疼痛,再度跪下:“臣谢主隆恩。”
太子圆胖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俯身将他扶起,和声道:“朕一时都离不开裴卿的扶助,你虽成婚,也不能太闲着,朕身体不太好,打算封你和董卿为内阁首辅,政事都由你们二位先行处理,朕只最后批决,这样,朕也能轻松一些。”
裴琰面上惶恐,连声应是。又沉声道:“皇上,眼下还有一件紧急军情,需皇上裁断。”
太子眼神微闪,道:“裴卿但奏无妨。”
屋外寒风呼啸,裴琰似又听到卫昭将自己踢离方城前的声音,便有一瞬的愣神。太子不由唤道:“裴卿?”
裴琰回过神,恭声道:“臣昨夜收到军情,宇文景伦率大军攻打月戎,指日便可攻破月戎都城。而他借此次攻打月戎,将桓国西部二十六州实权悉数掌控。如果他收服月戎,只怕下一步便是从西北攻打月落。”
太子眉头微皱,道:“宇文景伦真是野心不死。”
“是,他在与我朝之战中败北,定是极不甘心,恰好月落又曾出兵相助我朝,这便会是他再度攻打月落的借口。他灭了月落以后,将不必再经成郡,便可由西北直插济北和河西,这可就―――”
太子沉吟了一下,徐徐问道:“依裴卿之意,如何是好?”
裴琰沉声道:“臣认为,宇文景伦新败于我朝,短时间内并不敢与我朝再战,所以才迁怒于月戎和月落。月戎我们管不了,但月落我们得护住,绝不能让宇文景伦的野心得逞。”
“哦?难道要我华朝出兵保护月落不成?”
“这倒不必。当日月落族长答应出兵相助之时,便向臣表达了愿为我朝藩属的意愿。若月落正式成为我朝藩属,也就意味着成为我朝领土,这样,宇文景伦若要对月落用兵,也就意味着要正面与我朝为敌,他必得三思。”
太子沉吟道:“让月落立藩?”
“是。”裴琰跪落,肃容道:“皇上,月落立藩,对我朝只有好处,一可以为我朝西北屏障,二可以阻宇文景伦之野心。万一将来有事,月落也将是一强援。臣请皇上应允。”
见太子还有些犹豫,裴琰又道:“皇上,华桓之战,臣能得胜,月落出兵相助,功不可没。若是我华朝背信弃义,见死不救,天下百姓岂不心寒?将来如何安岳藩之心?如何令四夷臣服?皇上,眼下乌琉国对岳藩可也是虎视眈眈啊。”
太子一惊,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还有,皇上,您刚登基,正需实行几件仁政。臣冒死求皇上,废除月落一应奴役,允他们不进贡,不纳粮,也不再进献娈童歌姬。”
“这个―――”
“皇上,我华朝以往对月落苛政甚多,致使月落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朝廷还需派重兵屯于西北,随时准备镇压民变。与其这样消耗国力,得不偿失,还不如取消月落族的杂役,让他们安居乐业,甘心为我朝守护西北疆土,岂不更好?”裴琰侃侃说来,心头忽然一痛,转而伏地泣道:“皇上,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若是先皇没有宠幸弄臣,也就不会有卫昭撺掇庄王谋逆作乱了啊!”
太子仰面而泣,道:“是啊,若是父皇不宠幸娈童,今日就不会―――”
裴琰眼中朦胧,伏在地上,看着身前的青砖,语气诚挚:“臣伏请皇上推宗崇儒、修身养德,禁止一切进贡和买卖娈童歌姬的行为,肃清风气,以令内政清明,四海归心!”
午后,风更盛,雪也更大。
裴琰从弘泰殿出来,寒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一瘸一拐地穿过皇宫,茫茫然中,走到了延禧宫。
西宫内,遍地积雪,满目凄凉,裴琰轻抚着院中皑皑白雪覆盖下的梧桐树,眼眶慢慢湿润,终轻声道:“三郎,你可以安心了。咱们来世,再做朋友吧。”
一团积雪落下,他仰起头,望向枯枝间混沌的天空,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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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一三八、碧簪空留
江慈在黑暗中沉浮,眼前漆黑一片。她想拨开这一团黑雾,想看到黑雾后他明朗的笑容,但全身无力,连手也抬不起来。
她竭力挣扎,拼命呼喊,却无济于事。四肢百骸,似被万千针芒扎着般疼痛,唯有小腹处,有一团热流,在缓慢流转,护住她即将碎裂的身躯。
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唤道:“小慈,小慈!”
像是他的声音,但又似乎不是,好像是崔大哥。崔大哥,你为什么不骗我呢?说他回了月落也好,说他去了远方也好,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崔亮坐在床边,看着面白如纸、陷入昏迷之中的江慈,深深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脚步声响,崔亮忙站起:“王爷!”
裴琰腿伤已大好,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凝望着江慈消瘦的面容,低叹一声,道:“还没醒?”
“是,她伤心过度,药石难进,我只能扎针护住她的心脉,希望她能有求生的意志,自己醒来。”
裴琰无言,缓缓伸出手去,抚上江慈额头,那冰凉的触感竟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心中一痛,只能道:“有劳子明了,如果要什么珍贵药材,子明尽管让人去拿。”
“小慈如我亲妹,我自当尽力。”
裴琰却不起身,长久地在床边坐着,崔亮低声道:“先皇已经下葬,后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王爷政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琰却仍然坐着不动,崔亮也不再劝,摇摇头,走出了西厢房。
屋外寒风吹得窗户“咯嗒”直响,裴琰站起,将窗户关紧,忽然听得床上的江慈似是唤了一声,惊喜下过来,唤道:“小慈。”
江慈慢慢睁开眼,裴琰大喜,急唤道:“子明快来!”
崔亮奔来,探脉后喜道:“行了,算是保住-------保住她这条命了。”
江慈低咳数声,裴琰忙取过桌上茶杯,崔亮将她扶起,江慈喝了口水,垂下眼帘,半晌,低声道:“崔大哥,麻烦您先出去一下。”
待崔亮将门关上,江慈挣扎着坐起,裴琰伸手欲扶,她将他的手一把拂开,却因过度用力,一阵急咳,喘得满面通红。
裴琰叹了口气,握上她的手腕,江慈欲待挣脱,裴琰已向她体内输入一股真气,待她面色稍好些,才低声道:“三郎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走得也不会安心的。”
江慈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盯着裴琰,颤声道:“他,他到底是怎么―――”
裴琰沉默无言,良久方涩然道:“小慈,你信我,他不是死在我手上,他是、是与先皇同归于尽。”
江慈早已痛至喘不过气来,伏于床边呕吐,裴琰忙拍上她的背心,待她稍平静些,道:“你别太伤心了。”
江慈猛然抬头,双目灼灼,道:“可找到他的——”
裴琰偏过脸,半晌方道:“没找到,烧得太厉害,都化成灰——。”
江慈眼前一黑,往后便倒,裴琰急忙将她抱住,唤道:“小慈!”江慈转瞬又醒过来,她挣扎着,泣道:“他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那里,你带我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还活着——”
裴琰将她紧紧抱住,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惨白,心中酸痛难当,见她仍是拼命挣扎,怒意涌上,大声道:“他已经死了,方城爆炸之前,他就死了!那么大的火,烧了一天一夜,他已经被烧成灰,你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江慈仰头看着他,他的话,像针尖,一下下在她心头、在她经脉中用力戳着,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转腾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在云端飘浮:“不要,他发过誓,再也不丢下我的,不要,我不要他骗人——”
她的手凉得瘆人,往日清澈如水的眸子木然转着,裴琰心痛难当,猛然从怀中掏出两截碧玉发簪,伸至她面前。江慈泪眼模糊中看清是卫昭素日戴的那支发簪,双手颤抖着伸出,将这两截断簪紧紧抱在胸前,喉间痛苦地“啊啊”着,全身剧烈地战栗。
裴琰无奈,只得呼道:“子明!子明!”。
崔亮急奔进来,见这情况,取出银针,先扎上相关穴位护住江慈心脉,又扎上她的昏穴,江慈痛泣渐止,慢慢昏睡过去。
裴琰将她放平,见她纵是昏睡,却仍紧攥着那两截碧玉发簪,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大步走了出去。
江慈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无力地睁开双眼,望着坐在床边、满面担忧之色的崔亮,再看向手中的断簪,泪水汹涌而出。
崔亮心中绞痛,伸手替她将被汗洇湿的头发拨至额边,轻声道:“小慈,你听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将身子养好,他、他一生孤苦,你得保住他这点血脉。你放心,崔大哥无论如何,都要护得你的周全。”
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江慈慢慢将断簪贴在面颊旁,玉质清凉,如同他的手轻抚着自己的面颊,只是,玉簪已断,他终于丢下了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二月初八,黄道吉日。
是日辰时初,华朝新皇具孝服至太庙祭告先祖灵位,辰时末,着衮服至乾清门祷告,向上苍祈福,求苍天护佑赐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官咸着朝服跪于乾清门后。待韶乐奏罢,新皇起身,鸣钟鼓,新皇上舆,至弘泰殿降舆,升帝位,百官行叩拜礼,礼部尚书宣读诏书。宣罢,再鸣钟鼓,众臣再叩头,太子谢炽正式登基为明帝。
明帝登基,遵先皇为“烈祖成皇帝”,斥庄王为“逆炀王”,诛玉间府卫氏九族。一应附党,除陶行德及时告发,通知肃海侯及长风卫来援,免死并褒奖以外,其余皆诛九族。
明帝再颁旨,封董学士和忠孝王裴琰为内阁首辅,一应政事,皆由二位首辅议定后再报明帝定夺。
明帝再下恩旨,将河西、寒州、晶州赐给忠孝王为封地,并允其宫内带剑行走,出入宫门无需下马。
肃海侯护驾有功,封为肃海王,赐苍平府为其属地,免其粮税,由其自行管理。
禁卫军指挥使姜远护驾有功,尚静淑公主,并封其为一等庆威侯。
长风卫一应护驾功臣,皆有重赏。
新皇登基,改元“永德”,册董氏为皇后,宣布天下大赦,遣散宫内年老宫女并一应娈童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