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了一下,面色一变:“不好,是使臣馆!”
卫昭俊面一寒,与裴琰同时抢身而出,跃上骏马,双双向火场方向驶去。安澄忙带着数十名长风卫跟了上去,卫昭带来的司卫们也急急追上。
庄王与静王面面相觑,右相陶行德摇了摇头:“若真是使臣馆失火,可有些不妙啊!”
江慈见裴琰策马离去,这几日一直监视自己的几名长风卫向自己走来,心中暗骂,也不想去找素烟,一路回了西园。
步入园中,见崔亮正躺于竹椅中,摇摇晃晃,悠然自得地喝酒剥花生,江慈一乐,坐于崔亮身边的小凳上:“崔大哥,你倒悠闲自在,我可是闷了一夜。”
崔亮抬眼望了望她,笑道:“怎么还是这个装扮,快去换了吧。”
江慈这才醒起自己仍是改装易容,忙奔到房内换了女衫,洗去妆容,边擦脸边步了出来:“崔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正园子参加寿宴?”
崔亮摇了摇头,道:“有没有认出那人的声音?”
江慈噘嘴道:“没有。”
崔亮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坐了起来:“相爷有没有说什么?可还有宾客未曾到场?”
江慈将他面前的碟子揽到自己膝上,边剥花生边道:“有些位子倒是空着,看着象有十来人没有到贺,不过相爷现在没空想这事,他赶去救火了。”说着指了指内城东北方向。
崔亮这才注意到那边隐有火光,看了片刻,眉头微皱:“事情不妙,明日朝中必有大乱。”
“为什么?”江慈将剥好的一捧花生送到崔亮面前。
崔亮神情凝重:“起火的是使臣馆,若是桓国使臣有个不测,只怕―――”
江慈将花生塞到崔亮手中,道:“管他呢,让相爷去头疼好了。”
崔亮轻叹一声:“小慈你不知,桓国使臣若是有个不测,桓国兴师问罪,和约签订不成,两国再起战火,受苦的还是边境的黎民百姓,流血的还是千万将士。”
江慈听崔亮言中充满悲悯之意,先前宴席上那种淡淡的忧伤再度袭上心头,她呆了片刻,忽道:“崔大哥。”
“嗯。”
“我有些明白以前唱的一句戏词是什么意思了?”
“哪一句?”崔亮回过头来。
“任他如花美眷,看他满堂富贵,凭他翻云覆雨,却终抵不过那一身,那一日,那一抔黄土!”
崔亮讶道:“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感慨?”
江慈望向幽远的夜空,怅然道:“我今晚看见了两个很特别的人,又看了一出大戏,有些感慨。”
崔亮目光闪烁,凝望着江慈略带惆怅的面容,忽然伸出手来。
江慈仰头避开,崔亮轻声道:“别动,这处还有一些黑泥。”说着取过江慈丢于一边的丝巾,替她将耳边残余的易容黑泥轻轻拭去。
江慈觉得有些痒,嘻嘻笑着,之前的惆怅消失不见。崔亮低头看着她无邪的笑容,心中暗叹,低声道:“小慈。”
“嗯。”
“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我听着。”
崔亮将丝巾放于凳上,凝望着江慈:“要是,要是你发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有些人,也不象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你会不会伤心?”
江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伤心有什么用,我再伤心也不能改变什么。”
崔亮怔住,转而笑道:“小慈倒是看得通透,比许多聪明人还要看得通透。”
使臣馆位于内城东北角,与皇城只隔开一条卫城大街,大小房屋数十座,华丽巍峨,雕饰精美,多年来用于款待来朝的各国使臣和贵宾。
裴琰与卫昭策马赶到使臣馆前,这里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火头如潮水般由使臣馆的东面向西面延伸,烈焰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禁卫军指挥使范义正在指挥手下泼水救火,不少民众也纷纷赶来,无奈火势太大,“噼啪”声震天而响,不多时,烈火已将整个使臣馆吞没。
范义是裴琰一手提拔上来的,转头间见裴琰眉头紧蹙,与卫昭站于一旁,忙过来行礼道:“相爷,卫大人。”
裴琰道:“里面的人呢?”
“逃出来一些,卑职已安排他们去别处休息疗伤,只是―――”
“说。”
“金右郎使臣大人,困在里面,没有逃出来。”
裴琰心中惊怒,面上却沉静似水,想了片刻,道:“先救火。”
“是。”
“慢着!”卫昭懒洋洋道。
范义的禁卫军素来被卫昭的光明司欺压得厉害,却是敢怒不敢言。他的禁卫军只负责内城和郭城的巡防与治安,皇城安全却是光明司的职责。光明司的司卫们向来瞧不起禁军,在卫昭上任之前,双方不知打过多少架,输赢各半,当然这些都是私下进行,不敢上达天听。
自卫昭任光明司指挥使后,光明司气焰顿盛,禁军见了司卫只能低头避让,被欺压得十分凶狠。只是卫昭权势滔天,范义心中恨得牙痒痒,面上却只得俯首认低。两人虽然品阶一样,听得卫昭相唤,他也只能笑着转过身:“卫大人有何吩咐?”
卫昭冷冷道:“先叫人把使馆后面的那个宅子给拆了。”
范义一愣,裴琰眉头一皱,片刻后淡淡道:“按卫大人的吩咐去做。如果火势向皇城蔓延,可是杀头之罪。”
范义醒悟过来,使臣馆与皇城仅隔一宅一道,如果火势向后宅蔓延,越过大道,而波及到皇城,那自己这禁卫军指挥使之职是铁定保不住的了。
他忙转过身,分出大部分禁卫军去拆使臣馆后面的屋舍。卫昭斜睨着裴琰,悠悠道:“少君莫怪,护卫皇城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让圣上受惊。”
裴琰微笑道:“岂敢岂敢,圣上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卫昭转头望向火场,叹道:“使臣大人只怕性命难保!”
裴琰侧头望了望卫昭,烈火将他的脸映得通红,那红光中的雪白,近乎邪美,微微眯着的闪亮眼眸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魔力。裴琰心中一动,转瞬想起卫昭入园时江慈并无表示,又将那一丝疑问压了下来。
火云狂卷,“喀喇”声不断传来,椽子与大梁纷纷断裂,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溅起更烈的火团,救火之人纷纷四散逃离。裴琰暗叹一声,与卫昭退至路口,望向夜空,只觉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京城,十月初八日夜,使臣馆后衙马槽忽起大火,大火迅速蔓延,禁卫军扑救不及,烈火吞噬了整个使臣馆,数十座房屋付之一炬。
时有桓国使臣团共计七十余人居于馆内,大火突起,仅有十余人由火场及时逃生,桓国使臣金右郎及其余五十余人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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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十八、风起云涌
使臣馆于亥时起火,待大火彻底熄灭,已是寅时初。卫昭于子时便离开了火场,回宫布置防务。
裴琰见火势已收,根据火势判断,馆内已不可能再有活口,便命范义封锁火场,不要人为泼水降温,也不要急着寻找尸身,以防破坏现场,吩咐完毕,便匆匆入了宫。
待他赶到皇帝日常起居的延晖殿,太子、庄王、静王及重臣们都已因使臣馆起火一事齐齐入宫。
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见裴琰进殿,道:“人都齐了,现在议议,该如何调兵,如何设防?”
裴琰一愣,未料自己来迟一步,竟已议到了调兵一节,斜眼间见静王向他使了个眼色,知形势不妙,遂躬身近前道:“皇上,调兵一事,言之尚早。”
陶行德面带忧色:“得及早调兵,先前我朝与桓国议和,边境军队布防松懈,撤了近八万大军,再加上军中武林弟子皆告假备选,将领缺乏。如果桓国因使臣一事兴师问罪,边境堪忧。”
皇帝轻嗯一声,转向裴琰问道:“长风骑现在布在哪几处?”
裴琰只得答道:“章侑等人告假后,郓州、郁州、巩安一带没有大将统领,臣将长风骑与他三人所属兵力换防,布在这三处,将这三处的兵力回撤到了东莱与河西。”
他踏前一步:“皇上,臣认为,调兵布防一事言之过早。”
庄王插嘴道:“从京城发兵令至北线,与火灾消息传到桓国差不多时间,如果不及早发出布防令,严防桓国攻打,万一有个战事,可就措手不及。”
太子点了点头:“二弟说得有理。”
太子如此说,裴琰不好即刻反驳,正思忖间,皇帝已问太子岳丈、大学士董方:“董卿的意思呢?”
董方半闭着眼想了片刻道:“兵得调,但不要大动,防线得内紧外松,也不要过分刺激桓国。臣建议长风骑的兵马不要动,只将长乐王朗的人马稍稍东移,这样东有魏公,西有王朗,中间仍是长风骑,即使突起战事,也不致于手忙脚乱。”
庄王好不容易说得皇帝同意调兵设防,不甘心让董方的小舅子王朗夺去西北线的兵权,忙偷偷地瞄了陶行德一眼。
陶行德会意,道:“王朗那处的人马,还得镇着月落族,若是贸然撤走,明月教生事,月落族闹着立国,可就后患无穷。还是从济北调高成的人马较妥。”
皇帝听他这么说,有些犹豫,裴琰趁机上前道:“皇上,臣有一言。”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裴卿但奏无妨。”
裴琰少见皇帝这般和悦地望着自己,有一刹那的失神,即刻反应过来,收定心思道:“董学士说得对,兵可调,但不要大动。陶相顾虑得也有道理,王朗那处的人马不宜动。臣倒是建议仍将原郓州那三处的人马往西北推,这三部人马与桓军多次交手,极富经验,只需将军中原来的副手升为正将,暂时接任章将军等人的职务便可。这样一来不用从后方调兵,引起桓国强烈反应,二来兵增西北沿线,可对月落族和明月教加强震慑作用,以防他们生乱。臣怀疑,此次使臣馆失火,是该教所为,意在破坏和约,搅乱两国局势,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静王会意,知裴琰正努力将话头往失火一案上引,避免再谈调军事宜,忙接口道:“父皇,儿臣也有此怀疑,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就在要签订和约的前一晚失火,实在太过蹊跷。”
庄王心道:你们自己挑起的话头,可不要怪我!上前道:“父皇,这使臣馆防卫森严,外围还有禁卫军的上千人马,明月教再猖獗,怎么可能在这上千人的防卫下潜入使臣馆放火,这里面只怕大有文章。”
裴琰眉头一皱,即刻舒展开来,也不急着说话,此时,禁卫军指挥使范义进殿,跪于御座前,连声请罪。
皇帝寒着脸道:“范义,朕平日看你是个稳重的,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范义听皇帝语气阴森,忙以头叩地:“皇上,臣的禁卫军只能在使臣馆外围防护,馆内情况一概不知。此次桓国使臣脾气又怪,连一应生活用品都只准臣的手下送至门口,更将使臣馆内原来的侍从悉数赶了出来。如是人为纵火,只可能是桓国使臣团内部之人所为。”
右相陶行德一笑:“范指挥使这话,难道也要向桓国君臣去说吗?”
董学士捋了捋几绺长须,道:“这回可得委屈下范指挥使了。”
范义连连叩头,裴琰早知此回保他不住,桓国即使不动干戈,但问起罪来,总得有个替罪羊。如果最后结论是失火,那么仍需范义这个禁卫军指挥使来担起防务松懈、护卫不周的责任。
弃范义的心一定,他即刻考虑到新的禁卫军指挥使人选。这个指挥使官阶不高,却是个要职,掌控着近万禁卫军人马,还掌控着四个城门,京城一旦有事,这上万人马是谁都不可忽视的。此时殿内三系人马,只怕谁都是虎视眈眈,要将此职夺过方才罢休。
他筹划良久,才将范义推上禁卫军指挥使一职,不到半年又出了这档子事,实是有些着恼。但当此际,却也无瑕想得太多,也知此时自己不宜荐人,遂按定心思,细想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庄王自入宫,心中想着的便是此事,陶行德明他心思,上前奏道:“禁卫军指挥使一职,不宜空悬,臣举荐一人。”
皇帝道:“奏吧。”
陶行德道:“兵部右侍郎徐铣,武进士出身,文武双全,又曾在高成手下做过副将,为人持重,堪当此任。”
皇帝尚在犹豫之中,裴琰转向兵部尚书邵子和道:“邵尚书,徐铣好象是少林俗家弟子吧?”
邵子和道:“正是。”
静王在心中暗笑,知庄王一系推出的人选犯了皇帝的忌讳。华朝自立国以来,武林势力在军中盘根错节,武林人士操控军队乃至朝政一直是历朝皇帝心中的隐忧,只是谢氏以武□□,以武立国,一直找不到好的借口来清洗军中及朝中的武林势力。
自裴琰任武林盟主之后,与皇帝在某方面心意相通,不但建立起了没有任何武林门派插手的长风骑,还将军中出自各门派的将领调的调,撤的撤,又辞去武林盟主一职,且借要举办武林大会的名义,对军中进行了一次大的清洗,深得皇帝赞许。
在这当口,庄王仍要将少林俗家弟子出身的徐铣推上禁卫军指挥使这个敏感的位子,实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他心中暗笑,面上却仍淡淡道:“徐侍郎武艺虽出众,军功也不错,但他曾与桓国将领沙场对敌,结下仇怨,现在乃微妙时期,怕是不太妥当。”
董学士点了点头:“静王爷说得有理,桓国本就要找借口闹事,若是再将斩杀过该国大将的人调任此职,只怕不妥。”
静王与太子一系联合反对,庄王也不好再说,其余人虽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却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太子似是有些不耐,暗暗打了个呵欠,见皇帝责备的眼光扫来,身子一颤,慌道:“既是如此,就选个从没有上过沙场,桓国人没听过的武将好了。”
静王刚要开口,吏部尚书陈祖望已想起一人,上前道:“太子一言提醒微臣,此次吏部年考,倒是有一人,适合担任此职。”
皇帝道:“何人?”
陈祖望道:“已故肃海侯之次子,去年的武状元姜远。肃海侯去世后,长子袭爵,这次子姜远却是只好武艺,习的是家传枪法。他身世清白,又无旧累,且在兵部供职老练周到,臣以为,此人适合担任此职。”
陈祖望话说得隐晦,众人却皆明白他的意思。禁卫军指挥使一职,太过重要和敏感,眼下三方争夺不休,不如启用一个不是任何一方的人来担任此职,可以平息朝中纷争。
皇帝也是此想法,遂点了点头:“肃海侯当年与朕为龙潜之交,又精忠为国。虎父定无犬子,姜远又是武状元,也在兵部历练过了,堪当此任,就依陈卿所奏。”
裴琰知此事已成定局,心中自有计较,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遂道:“皇上,臣觉得,眼下最迫切的还是要查出此次火灾幕后黑手,给桓国一个交代,这样方是平息事端,重开和谈的最好方法。”
“那由何人主持此次查案?”皇帝问道。
董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