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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_分节阅读_第84节

《流水迢迢》 箫楼 9506 2021-04-26 18:38

  “容氏开仓放粮,捐钱捐物,盛爷留了暗件,请示主子,咱们‘同盛行’是不是也照办?”

  卫昭靠上椅背,沉吟道:“容氏真这么办了?”

  “是,小的派人盯着相府,容家大老爷五十寿辰,容国夫人回了一趟容府,第二天容氏就宣布开仓放粮,捐纳军饷。”

  “嗯,你让盛林也捐一部分,只别捐多了,让人瞧出底细来。”

  “是。盛爷还请示,薛遥的家人,怎么处理?薛遥自尽前,似是留了些东西,盛爷怕会坏事。”

  卫昭似是有些疲倦,合上双眼,淡淡道:“杀了。”

  易五趁夜消失在雨幕之中,帐帘落下,涌进一股强风,和着浓浓雨气。卫昭再也控制不住颤栗的身躯,心尖处绞痛加剧,他呼吸渐重,捂住胸口,缓缓跪落于地。雨点打在帐顶的“啪啪”巨响如同一波又一波巨浪,扑天盖地,令他窒息。

  烛光下,他的俊面有些扭曲,如宝石般生辉的双眸,此刻罩上了一层血腥的红。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京城里那首脍炙人口的民谣: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一点头,晓月舞清风;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卫昭双手不住颤抖,宫人们私下讥唱之《凤栖梧桐》,与落凤滩畔族人吟唱的《凤凰歌》,穿透震天雨声,在他耳边纠缠交结。

  心底的烙印滚烫难当,他冰冷的的指尖慢慢抚上颈间,陈年伤痕灼痛了他的指尖,也灼红了他的双眸。

  他猛然拔出腰间匕首,白袍,“嘶”地一声裂至肩头。

  烛光下,他慢慢侧头,望向锁骨左侧一寸处的啮痕,良久,仰头轻笑,笑声中饱含怨毒与不甘:“你不能这样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能够拿走!你不是说过吗?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能与你同穴共眠,你怎么能够不等我?!”

  他眼内愈发殷红,终寒光一闪,匕首割入那道啮痕,鲜血淌下,慢慢洇红了他的素袍。

  肩头的伤口,竟似有些麻木,心头的烙印,却仍那般锥痛。匕首一分分割下,似要将那啮痕剜去,鲜血涔涔而流,却仍无法让他平静。

  卫昭抬起头来,正望上先前江慈洗净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袍。他仿佛见到她温柔的目光,如悄然飘过荷塘的月影,又如轻柔流过岩石的山泉。匕首凝住,又“呛”地一声掉落于地。

  他慢慢伸出手来,但指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件白袍,月影飘过不见,山泉流去无声。

  卫昭只觉得心头那团腾跃的火,曲结挣扎着,面上渐渐呈现出痛苦绝望的神情。

  大雨仍在哗哗下着,烛火慢慢熄到尽头,卫昭低头凝望着自己的双手,面上厌恶之色渐浓。烛光最后闪了两下,映得那双手,掠过一团血腥的红,又随着烛火的熄灭,转为幽深的黑暗。

  帐外,一道闪电劈过,卫昭倏然抬头,他眼中闪过血腥与戾气,猛然跃起,拔出木柱上的长剑,如鬼魅般闪出营帐。

  大雨倾盆,江慈呆坐于帐中,双手不停摩挲着那把小木梳。

  那曾于细雨中桃红尽染的桃林,是否结出了满园的果实?那清清溪水中,是否还有鱼儿游动?

  惊雷震响,江慈跳了起来,披上雨蓑,刚掀开帐帘,便见卫昭的身影在大雨中急掠向镇波桥方向。

  江慈隐约见他手持利剑,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忧下追了上去。

  宁剑瑜与崔亮披着雨蓑,带着数十人,立于河西渠边观察水位。虽是大雨,长风骑各营仍按崔亮安排,在河西渠边往返穿插巡防。

  崔亮直起腰,道:“叫将士们不可松懈,这几日实是关键―――”

  一道白影自二人身后闪过,掠向镇波桥头,宁剑瑜惊呼出声:“卫大人!”

  卫昭仿若未闻,左手一探,将一名长风骑骑兵揪落下马。他飞身上马,马蹄踏破泥浆,在长风骑的惊呼声中,驰过镇波桥,如一溜青烟驰向对岸。

  桓军这段时间也是密集兵力布于河西渠北岸,为防长风骑反攻,镇波桥北更是有大量将士驻守。

  大雨滂沱,桓军依稀见一道白影策马过桥,便有数十人怒喝:“什么人?!”

  卫昭血脉贲张,眼中愈发腥红,他气贯剑尖,长剑悄无声息割破雨雾,伴着战马前冲之势横扫而过,瞬间将十余人毙于剑下。

  桓军这才反应过来,警号声震天而起,但卫昭已冲入阵中,令他们无法起箭。他的白袍早已湿透,与长发都紧贴在身上,面目狰狞,如同从地狱孽海中突出的恶灵。他在桓军中如风卷残云,剑尖生出凛冽冰寒的光芒,血光和着这剑光不停闪起落下,桓军一个个头落、肢断、身折―――

  桓军大哗,多日来与长风骑血战,他们都毫不畏惧,这刻却觉这人如同幽灵鬼魅,挟着死亡的气息于雨夜降临。

  纷乱中,卫昭一声长啸,杀气如风云怒卷,再毙十余人,眼见大队桓军蜂拥而来。他从马鞍上跃起,在空中一个折腰,疾踏数十名桓军头顶,飘然跃向镇波桥。

  宁剑瑜看得清楚,一声令下,长风骑急速冲上桥头,盾牌手后箭兵掠阵。那边桓军箭如蝗雨,卫昭身腾半空,长剑拔开箭雨,真气运到极致,虚踏数步,落回长风骑盾牌手阵中。

  他身形甫落,反手抢过一名箭兵手中强弓。血水,早已将他的衣袍染成了红色,他傲然回头,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支支穿透桓军身体,爆起蓬蓬血雨。

  他掷下强弓,也不看宁剑瑜和崔亮,大步向营地走去。

  走出数十步,他脚步微顿,与立于大雨之中的江慈视线相交,眼中杀气逐渐隐去,神情漠然,走入帐中。

  桓军被卫昭这顿砍杀乱了阵脚,但不久似是有大将赶到,喝住了要攻向镇波桥的士兵,不多时,桓军归于平静。

  长风骑也训练有素撤了回来,宁剑瑜与崔亮看着卫昭消失在雨中,互望一眼,却谁也没有说话。

  帐内,卫昭除下被血水染红的衣袍,又轻手拿起江慈洗净的那件白袍,慢慢地披上肩头。

  帐外,江慈立于大雨之中,良久,默默转身,走向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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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九四、疑是故人

  裴琰将密报投入火盆中,看着袅袅青烟,火苗腾起,又转为灰烬,长长透了一口气。

  宁剑瑜和崔亮进来,待二人除下雨蓑坐定,裴琰道:“准备一下,过几天有一批新兵到,军粮也会到一批,子明先想想如何安排,等这场雨一停,我们就得准备反攻。”

  宁剑瑜一喜:“朝廷派援兵来了?”

  裴琰嘴角笑意有些复杂:“皇上病重,现在是太子监国,紧急从瓮州、洪州等地征了两万新兵,加上宣远侯原有的八千人,正紧急北上,估计过几天可以到。”

  崔亮一愣:“皇上病重?”

  “是。皇上病得很重,不能理政。”裴琰望向崔亮:“子明,你看看如何安排这新到的两万多人,咱们得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拿回河西府。”

  宁剑瑜有些兴奋:“咱们被桓军这么逼着打,憋得慌,我正有些手痒。”

  崔亮垂下眼帘,似是思忖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裴琰微笑看着他,也不问话。

  许久,崔亮方抬起头,坦然望着裴琰,长身一揖。裴琰忙起身将他扶住,叹道:“子明有话就直说,你我之间,无需客套。”

  崔亮犹豫了一下,宁剑瑜笑道:“我得到前面去巡视,侯爷,我先告退。”

  待宁剑瑜出帐,崔亮再向裴琰一揖,裴琰坐回椅中,道:“我知子明定有重要事情与我相商,子明直说。”

  崔亮眼神逐渐明亮,直视裴琰,道:“相爷,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微笑:“子明但有所求,我必应允。”

  “我想求相爷,在我军与桓军决战之前,允我去见一个人。”崔亮平静说来,清澈明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黯然。

  “何人?”

  崔亮缓缓道:“宇文景伦身边的那个人。”

  裴琰目光熠然一闪,端起茶杯的手顿住,旋即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子明详说。”

  崔亮轻叹一声:“相信相爷也曾听说过,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都是世代单传。”

  “是,这个我知道。所以鱼大师蒙难后,令师祖假死逃生,让世人都以为鱼大师一门早已失传。当日若非子明认出了那琉璃晶珠,我也不敢相信,鱼大师还有传人在世上。”

  崔亮叹道:“正因为太师祖之事,师祖恐将来万一有难,师门绝学失传,故他打破我天玄一门数百年来只准收一个徒弟的门规,一共收了两名徒弟。一人是我师父,另一人资质超群,天纵奇才,就是我的师叔,姓滕名毅。”

  “哦?!难道宇文景伦身边那人就是子明的师叔滕毅?!”裴琰眸光一闪。

  “是。”崔亮有些黯然:“太师祖死得惨,师祖对皇室有了成见,从此订下门规,天玄一门不得入仕,不得为朝廷公门效力。我师父自是恪守师命,这位师叔却不愿老死山中,只身下山,留书说去云游天下,再也没有回来。”

  “那子明又如何确定宇文景伦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令师叔?”

  “师父去世后,天玄一门只有我和师叔两位传人,而在这次的两军交战之中,所用到的利器与战术,只有天玄门人方才知晓。以涓水河河床一事为例,此事便记载在师门典册之上,当世之人,再无旁人知晓。”

  崔亮说罢,向裴琰再度躬身:“崔亮恳求相爷,让我与师叔见上一面,我想劝他离开宇文景伦,不要再为桓军效力。”

  裴琰沉吟片刻,起身徐徐踱了几步,又转回头凝望着崔亮,目光深邃。崔亮泰然自若地望着他,却也带着几分期盼。

  裴琰慢慢道:“子明可有把握,一定能够劝得令师叔离开宇文景伦?”

  崔亮侃然道:“师叔选择辅佐宇文景伦,定有他的考虑。但我现在执掌天玄一门,也有我的责任,他会不会听我相劝,离开宇文景伦,我并无十分把握。但事在人为,总要一试。若能将他劝离桓军,我相信,收复失土、平息战争,不日将可实现。还请相爷让崔亮一试。”

  裴琰再思忖片刻,断然点头:“好,不管怎样,总得一试,若能让他离开宇文景伦,说不定桓军便会不战自退,对黎民苍生,实是一件大幸事!”

  雨,慢慢歇止。军营中,泥水遍地,但一直流动着的难闻污浊气味经这雨水冲刷之后,淡了许多。

  由于战事不再激烈,伤兵数量减少,军医和药童们终于轻松少许。江慈这日不需再值夜,她看了一阵医书,吹熄烛火,忽见一个人影默立于帐门外。

  江慈看了看那投在帐帘上的身影,依旧回转席上躺下。

  裴琰再等一阵,只得掀帘而入。

  江慈跃起,平静道:“相爷,夜深了,您得避嫌。”

  裴琰沉默一阵,低声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仿似还有几分彷徨,江慈心中微微一动,忽觉这样的裴琰,似曾在何处见过,仔细一想,相府寿宴那夜的荷塘边,他醉酒失态的情形浮上脑海。

  裴琰默默转身,江慈迟疑片刻,还是跟着出了军营。

  已是子夜时分,四周一片蛙声。大地笼罩在夜色之下,身后不远处,是燃着灯火的接天营帐。裴琰立于一棵树下,静默无言。

  江慈立于他身后半步处,感觉到身前之人,散发着一种冷峻的威严,但威严之后,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裴琰面上毫无表情,凝望着军营内的灯火,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现在,还不想你的亲生父母吗?”

  江慈一愣,转而道:“有时也会控制不住地想,但知道想也无用,索性不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若是在某个地方,老了,或是病了,会不会想见你一面?”

  江慈微微一笑:“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们了。”

  裴琰仰头望着夜空,自嘲似地一笑:“这个世上,有个人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很有可能,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他对你,很重要吗?”江慈略带关切地问道。

  裴琰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对我重不重要,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真相。可他若就这样死了,我也会不开心。”

  江慈叹道:“相爷还是放宽心怀吧,他一定能够等到相爷凯旋归去,与相爷见上最后一面的。相爷现在还得打起精神,长风骑几万弟兄,还有华朝百姓,都还要靠相爷,将桓军赶回去。”

  裴琰苦笑:“可我若是真把桓军赶回去了,我又不想再见到他还活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江慈不明白他的意思,无言相劝。裴琰也不再说,只是望着夜空,许久,又转身望向南方。

  蛙鸣声一阵浓过一阵,裴琰默立良久,眉目间的怅然终慢慢隐去。他拂了拂衣襟,身形也如以往般挺直,回头微笑:“走吧。”

  江慈跟上,轻声道:“相爷的伤,看来都好了。”

  裴琰朗声大笑:“是,都好了,也到了该好的时候了。”

  大雨一停,第二日便是骄阳当空。流火在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烤着茫茫原野,热浪滚滚。

  宇文景伦扔下手中马鞭,与易寒回转大帐。随从过来替他解开盔甲,他抹了把汗,向坐于帐内一角看书的滕瑞道:“滕先生,这样僵持下去,可非长久之策。”

  滕瑞放下书,起身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援兵不到,咱们啃不下裴琰这块硬骨头。”

  宇文景伦被裴琰阻在这河西渠,直取华朝京师大计受挫,一直有些恼火,道:“调兵来,也是要一个月后,到时华朝再增兵支援裴琰,这一仗更难打。”

  “所以王爷,我还是那个意思,咱们得------”

  滕瑞话未说完,一名将领匆匆而入,跪落禀道:“禀王爷,裴琰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宇文景伦、滕瑞、易寒三人互望一眼,俱各惊讶。宇文景伦伸手取过信函,展开细看,讶道:“谁是滕毅?”

  滕瑞蓦然一惊,急踏前两步,宇文景伦忙将信递给他,滕瑞低头看罢,眉头紧蹙,良久无言。

  宇文景伦挥了挥手,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他关切地唤了声:“滕先生?”

  滕瑞惊觉,知此时是坦诚相见的时候,否则便难避嫌,他一摆袍襟,在宇文景伦面前单膝跪下。宇文景伦忙将他挽起,滕瑞抬头,坦然道:“王爷,实不相瞒,这信上所指滕毅,便是滕某。”

  宇文景伦呵呵一笑:“愿闻其详。”

  三人在椅中坐定,滕瑞呷了口茶,娓娓道来:“不瞒王爷,我师出天玄一门,当日一起学艺的,还有一位师兄。但师门严令,本门弟子不得入仕,不得为朝廷公门效力,我空有一身艺业,无法施展,实在郁闷,便下山游历天下。直至五年前在上京偶遇王爷,为王爷壮志与诚情所感,决定相助王爷。现在看来,裴琰军中,有我师门之人,他根据战场交锋,推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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