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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_分节阅读_第103节

《流水迢迢》 箫楼 9580 2021-04-26 18:38

  礼退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裴琰负手在屋内看了一圈,在桌边坐下,过了片刻,用手拍了拍桌面。江慈犹豫了一下,仍站在门边,道:“相爷,我离开了这么些日子,义诊堂——”

  “你先坐下。”裴琰轻声道,竟似有些柔软的意味。江慈只得走近,将木凳稍稍移开些,坐了下来。

  裴琰盯着她看了片刻,将桌上的衣物和首饰慢慢推至她面前。江慈静静回望他,也不出言相询。

  裴琰微笑道:“朝中听闻河西疫症流行,从太医院派了几名大夫过来,人手已够,你又本是女子之身,就不要再做军医了。”

  江慈一惊,急道:“不行。”

  裴琰听她说得斩钉截铁,有些不悦,但仍耐心道:“我当初允你留下做军医,是一时权宜之举,哪有女子长期留在军中的道理。”

  江慈不服,道:“为何不行?我华朝不比桓国,开朝时的圣武德敏皇后,就曾亲自带领娘子军上战场杀敌。我做军医为何不行?相爷当初答应我的时候就说过,长风骑不介意多一名女军医的,难道相爷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她情急下,一长串的话说得极为顺畅,裴琰望着她的红唇,淡却的记忆破空而来。

  相府之中,她唇点胭红,嘟着嘴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你我,宦海江湖,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江慈说完,见裴琰并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有些缥缈,她心中隐有所感,慢慢站起,后退了两步,轻声道:“相爷——”

  移动间,她沐浴后的清香带着一股特有的气息在室内流动,让裴琰呼吸为之一窒。他望向她秀丽的面容,低沉道:“小慈,别做军医了,战场凶险,疫症难防,实在是危险。你就留在这郡守府,我——”

  江慈“啊”了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急道:“唉呀,我忘了,崔大哥还让我药丸派给百姓。相爷,我先去了。”不待裴琰说话,她打开房门,急速奔了出去。

  裴琰下意识伸了伸手,又停住,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觉掌心空空。一阵轻风,自门外吹进来,他手指微微而动,仿似想要努力抓住这清新柔软的风,但风,已悄然拂过指间——

  江慈直跑到前院,方才安心。她重回义诊堂,与小天忙到戌时,见天色全黑,堂内再无病人,收拾妥当,便走向郡守府东院的正房。宋俊正在屋外值守,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出了院门。

  江慈轻轻敲门,良久,卫昭清冷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江慈推开房门,探头笑道:“三爷。”

  卫昭正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江慈推开房门卷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摇了摇。他不由抬头看了她片刻,又低头继续写着密信,口中淡淡道:“什么事?”

  江慈一笑,轻步走近,凝望着卫昭的眉眼,轻声道:“多谢三爷。”

  卫昭手中毛笔一滑,“奏”字最后一笔拉得稍长了些,他再急急写下几字,并不抬头,道:“谢我做什么,早就答应过要赔给你。”

  “不是谢这个。”

  卫昭不再说话,将密信写完,折好放入袖中,这才抬头看向江慈:“你身子刚好,多歇着。”

  江慈安静地看着他,柔声道:“您这些天也没睡好,也要多休息。”

  卫昭急忙站起,走向屋外:“我还有要事。”

  “三爷。”江慈急唤。

  卫昭在门口顿住脚步。

  江慈望着他修挺的背影,轻声道:“是你吗?”

  她慢慢走近,却不敢走到他面前,只是在他身后一步处停住。卫昭冷冷道:“我还有公务。”迈过门槛,往外急速走去。

  “是你。”江慈有些激动:“我认得你身上的气息。”

  卫昭身躯僵住,短暂的一阵静默后,他低声道:“你回去歇着吧。”

  “是你。”江慈慢慢走到他身后,鼓起全部勇气颤声道:“一定是你。三爷,你冒着危险夜夜来照顾我,便是——”

  卫昭胸口气血上涌,不敢再听下去,他提身轻纵,瞬间便出了院门。夜风吹来,院中的修竹唦唦作响,江慈绝望地后退几步,依上那几杆修竹,缓缓坐落,掩面而泣。

  过得一阵,她哭泣声渐止,又低咳数声,似是腹内疼痛,靠着修竹蜷缩成一团,再过片刻,一动不动。

  卫昭悄然闪入院落,缓步走近,默默地看着江慈,终俯身将她抱起。怀中的她,轻盈得就像一朵桃花。他心头一痛,将她抱入屋内。

  他在床边坐下,让她斜靠在自己胸前,握上她的手腕,真气顺着手三阴经而入,片刻后,江慈睁开双眼。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好了吗?”卫昭语气有些急。

  “崔大哥说,最开始给我试药的药方,药下得太猛,伤了我的内脏,只怕这个病症,要伴随我终生了。”

  “有没有药可治?”

  江慈犹豫了一下,道:“无药可治。”

  卫昭抱着她的右手一紧,江慈已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三爷,我想求您件事。”

  卫昭沉默,只是微微点头。

  “我听人说,城外有处‘小月湖’,风景秀丽,听来有些像我的家乡,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绝病之身、央求之色都让他不忍拒绝,沉默片刻,他终揽上她的腰间,出了房门,攀上屋顶。

  夜色下,卫昭揽着江慈,避开值守的士兵,踏着屋脊出了郡守府,又沿着城中密集的民房,翻檐走壁,微凉夜风中,悄悄出了河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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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一零二、桃红衣白

  虫声啾啾,夜风细细。江慈觉全身都透着欢喜和满足,不停拍打着滚烫的面颊,往自己居住的西院偏房走去,刚转过月洞门,便险些撞上一个身影。

  裴琰凝目注视着江慈,见她面颊红得似有火焰在燃烧,身上穿着军装,头发却梳成了女子的发髻,他心中如被针扎了一下,十指紧紧捏起,冷声道:“去哪了?”

  江慈退开两步,轻声道:“睡不着,出去走走,相爷还没睡啊,您早些歇着。”说完便往屋内走去。

  她关上房门,在床边坐下,右手轻抚着胸口,感受着那一下一下的跳跃,回想着之前那悲欣交集的感觉,竟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裴琰回到正堂,在紫檀木太师椅中坐下,右手轻转着天青色薄胎细瓷茶盅,眉间如有寒霜。

  不多久,长风卫徐炎过来低声禀道:“卫大人回来了。”

  裴琰俊眉一蹙,手中运力,“咔”声轻响,天青色薄胎细瓷茶盅被捏得粉碎。瓷末四散溅开,徐炎见裴琰虎口隐有血迹,心中一惊,抬头见他面色,不敢再说,退了出去。

  良久,裴琰方低头看着流血的右手和四散的碎瓷片:什么时候,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什么时候,她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亲手捏碎的瓷盅,却是再也不能修复了——

  晨光隐现,箫音轻悠,少了几分往日的孤寂,多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却还有着几分惴然与不安。

  脚步声响,卫昭放下玉箫。宗晟过来禀道:“相爷派人请大人过去,说是一起用早饭,有要事相商。”

  卫昭拂了拂衣襟,走向正堂,刚迈过洞门,一丝寒气悄无声息地袭来。卫昭一笑,衣帛破空,在空中翻腾纵跃,避过裴琰如流水般的剑势。

  “三郎,来,咱们切磋切磋。”裴琰俊面含笑,接连几纵,再度攻上。

  “少君有此雅兴,自当奉陪。”卫昭腾挪间取下院中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身法奇诡,锋芒四耀,“叮叮”连声,二人片刻间便过了数十招。

  阳光渐盛,照在二人的剑刃上,随着人影翻动,如两朵金莲在院中盛开。裴琰越打越是性起,剑法大开大合,如晴空烈日,而卫昭则剑走偏锋,似寒潭碧月。再斗上百招,二人真气激荡,衣袂飘飘,院中树木无不飒飒轻摇。

  裴琰朗笑一声,飘移间右足蹬上院中树干,剑随身扑,急速攻向卫昭,卫昭见他这一招极为凌厉老辣,不敢强接,双足似钉在地上一般,身躯急速后仰,裴琰剑锋贴着他的白袍擦过,青影翻腾,裴琰落地,大笑道:“过瘾!真是过瘾!”

  卫昭腰一拧,如一朵白莲在空中数个翻腾,静然绽放。他落地后拂了拂衣襟,微微一笑:“少君剑术越发精进,卫昭佩服。”

  “昨夜就有些手痒,想找三郎比试比试,可是三郎不在。”

  “哦,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是吗?怎么不来找我对弈?”

  二人说笑着往屋内走去,这时长风卫才敢进院,帮二人收起长剑。

  仆人将饭菜摆上八仙桌,崔亮与江慈一起进来。江慈看见卫昭,面颊微红,卫昭眼神与她一触即分,接过仆人递上的热茶,借低头喝茶敛去嘴角一丝笑意。

  裴琰眸色暗了暗,向崔亮笑道:“子明昨晚是不是也睡不着?”

  崔亮微愣,转而微笑道:“我昨晚睡得早。”

  “那就好,我还以为这郡守府风水不好,让大家都睡不着。”

  卫昭眼中光芒一闪即逝,裴琰也不再说,四人静静用罢早饭,安潞进来,手中捧着一只信鸽,他取下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奉给裴琰。

  裴琰展开细看,冷笑一声:“毅平王和宁平王的大军快过涓水河了。”

  卫昭听到“宁平王”三字,眼皮抽搐了一下,一抹强烈的恨意自面上闪过,握住茶杯的手青筋隐现,江慈正要退出屋外,看得清楚,便放在了心上。

  崔亮接过密信看了看,叹道:“唉,还是无辜百姓遭殃啊。没想到,这两位凶残成性,造下如此多的杀孽。”又将密信递给卫昭。卫昭放下茶杯,低头看着密信。

  “夫人当年入了宁平王府,行刺失手,被宁平王秘密处死。听说,遗体是被扔在乱葬——―”平叔的话犹在耳边。

  卫昭内力如狂浪般奔腾,五指倏然收紧,信纸化为齑粉。

  他缓缓抬头,见裴琰和崔亮正看着自己,修眉微挑,冷冷一笑:“这等恶魔,咱们正好替老天爷收了他们!”

  裴琰点头:“桓军的主力来得差不多了,陇州无忧,可以从童敏那边调两万人过来。”

  崔亮算了算,道:“咱们兵力还是不占优势,不过若是计策妥当,也有胜算。”

  “一切还得依仗子明。”

  卫昭体内真气越来越乱,强撑着站起,冷声道:“少君,子明,你们先议着,我还有事。”说着不再看二人,拂袖出门。

  江慈遥见卫昭回了东院,跟了过来,宋俊却在院门外拦住了她:“大人说不见任何人。”

  江慈隐约听到院内有剑气之声,更是担忧,面上却笑道:“我昨天忘了样东西在大人屋里,现在相爷那边等着急用,可怎么办?”

  宋俊曾保护过她多日,知她与卫昭关系极好,虽不明平素飞扬跋扈、乖戾无常的大人为何对这小丫头另眼相看,却也知其中必有缘由,正有些为难,江慈已从他身边钻了过去。

  宋俊拦阻不及,想了想,急忙走开。

  江慈奔入院中,但见碎枝遍地,竹叶纷飞。卫昭持剑而立,额头隐有汗珠,他俊美的面容上,写满了深切的恨意和天风海雨般的暴怒。见江慈进来,他呼出一口粗气,转身入屋,“啪”地将门闩上。

  江慈也不敲门,在门槛边抱膝坐下,一言不发。良久,卫昭打开房门,江慈笑着站起,跟入屋内。卫昭也不看她,端坐于椅中,沉默不言。

  江慈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右手撑着面颊,静静凝望着他。

  长久的沉默之后,卫昭看着碧茜色的纱窗,缓缓开口:“我母亲,在我一岁的时候便离开了我。”

  江慈轻声道:“我是师父在路边捡到的,当时还未满月,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

  卫昭看了看她,眼神柔和了些,低声道:“那你想不想她?”

  “有时会想,主要想她长什么样子,很好奇。”

  “我倒是知道母亲是何模样。”卫昭呼吸有些急促,停了片刻方道:“听师父说,我姐姐,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江慈曾于墓前听他说过,他的姐姐死在他师父剑下,虽不明其中缘由,却也知对他而言,定是一段惨痛难当的往事,此时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痛,悄悄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小慈。”卫昭似是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杀了他,要亲手杀了他!”

  “谁?”

  “宁-平-王!”卫昭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他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当年率桓军攻打我月落,杀我父亲的是他,后来杀了我母亲的也是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江慈觉他的手渐转冰凉,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再握紧些,仰头看着他,轻声道:“仇该报,你自己的身子,也得保重。”

  卫昭转过头来,看了她片刻,右手慢慢伸出,抚上了她的面颊。江慈静静地闭上双眸,温热的气息缓慢靠近,没有了昨夜的挣扎与生疏,温柔地在她唇上流连,仿似孤独已久的人在寻求一份慰藉与依靠。

  江慈感受着这份温柔,轻轻地呼吸着。卫昭气息渐重,眼角余光却无意间掠过长案前供着的蟠龙宝剑,如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猛然将江慈一推,站了起来。

  江慈跌坐在地上,抬头唤道:“三爷。”

  卫昭不敢看她,大力拉开房门,走到廊下。江慈跟了出来,她的眼神让卫昭如有冰棱钻心,颤抖着道:“你走开!”

  江慈静默地看着他,视线在他腰间停了一下,转身出了院门。见她离去,卫昭吁出一口长气,到井中打了一盆凉水,将头埋在了水中。

  她便如这纯净甘甜的泉水,他既不忍心让满身的污垢玷污了这份纯净,可又舍不得离开这甘甜的源泉。

  他埋头在水中,无声地低叹。

  轻碎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卫昭倏然抬头,江慈手中握着针线,微笑道:“三爷,你的袍子坏了,我帮你补一补。”

  不待卫昭回答,她又笑道:“可得收工钱的,我已经身无分文,三爷就行行好,让我赚几个铜钱吧。”

  见卫昭还是愣着,她将他拉到院中的青石凳上坐下,将线穿好,又仔细看了看卫昭腰间那一道衣缝:“这是上好的晶州冰丝,现在找不到这种丝线,会留下补印,怎么办?”

  卫昭低头望向腰间,这才发觉竟是先前裴琰长剑掠过自己身躯时,剑气割破了白袍,他心头一凛,目光渐转森寒。

  江慈想了想,笑道:“有办法了。”她从布包里再取出一团绯色的丝线穿上,蹲在卫昭身前,针舞轻盈,柔声道:“可惜不便绣玉迦花,我就绣一枝桃花吧。”

  “算了。”卫昭低头看着她:“再换过一件便是。”

  “不行,这件袍子可抵得上普通百姓半年的用度。”江慈话语放得极轻:“可惜‘月绣’不能在民间买卖,不然,月落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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