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盯着他,没有说话。
莫回这个人他也调查过,确有几分本事,只是性子鲁莽不知变通,又仗着几分本事在江湖上闯荡,得罪了仇家被人追杀。以他的性子来看,不像是会因材施教的人。被王伯所救时,更是武功全失。只是那人过世已有三年,死无对证,楼清羽的话也摸不出几分真实性了。
楼清羽静静与迦罗炎夜对视,神色镇定,嘴角甚至还含着浅浅的笑意。他并没有撒谎,莫回这个人确实教过楼清羽两年功夫,不过不是此‘楼清羽',而是彼‘楼清羽'。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的好身手。"迦罗炎夜淡淡的道。
楼清羽轻笑:"你是好奇,我怎么能把你压在床上吧。"他有意舒缓气氛,故意出言调笑。
迦罗炎夜果然薄怒:"你胡说什──唔......"
马车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迦罗炎夜措手不及,腹部登时一阵翻搅。他按住肚子,霎时间被胎儿顶撞的脸色发白,剧烈的胎动让他的心脏几乎窒息。
楼清羽连忙搂住他,道:"山路不平,你还是躺下吧。"
迦罗炎夜咬唇不语。马车却忽然一声清啸,停了下来。
"什么人?!"
"你们干什么?!"
"啊──"
外面一片混乱,刀箭之声传来。
迦罗炎夜脸色一变,握紧斩啸。
楼清羽按住他,低声道:"你不要出来,我去!"
迦罗炎夜要起身,楼清羽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喝道:"你给我留在这里!"说着冲出了车外,反手扣下车门的机关,将马车从外面锁住。
来的人不少。楼清羽初步判断至少有二十人。不知道这里的高手是怎样定义的,但楼清羽觉得以他没有内力的身手来说,这些人,还不够看。
杀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杀过人。
鲜血从第一个人的脖颈直喷到楼清羽身上时,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另一个战场,你不杀人,就要被杀。让楼清羽意外的是,司锦的功夫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这批护送他们去苍州的卫队大概有五十来人,里面有几个是王府暗中培养的死士,还应付得过来。
一支利箭射来,楼清羽滚到草丛中,匍匐向暗中的狙击手潜去。他不喜欢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近身搏击,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必须尽快解决这些人,不然他可不认为那辆经过加工过的马车锁得住迦罗炎夜。
"秋儿!"
秋儿不会武功,狼狈的躲下马蹄下,一个黑衣人举剑刺去,他惊吓的不知躲闪。
楼清羽大急,顾不得后门大开,飞掷出去的匕首坎断了那人的咽喉。同时一只风声鹤唳的利箭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身旁掠过,噗的一声射穿了他身后另一人的胸膛。
楼清羽回首,迦罗炎夜正手持黄金弓箭,定定的立在马车上,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
一炷香后,所有的杀手全部伏诛,不过不完全是楼清羽他们做的。
"刚才那是什么人?"楼清羽仍然惊异莫名。
刚才突然从暗处跃出的蒙面人手法迅如惊雷,十几名杀手在他的剑下顷刻间失了性命。帮他们解除危机后,那人没有任何停留,像出现时一般诡异的迅速消失了。
"不知道。"迦罗炎夜略略弯腰,靠在车门上,一手按着腹部,一手仍然持着箭弓,低低喘息,脸色苍白。
"不过暂时看来不用担心了。他还想我活着到苍州。"迦罗炎夜冷笑,撑着车门想站起身来,身子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腹部钝痛,竟又跌了回去。
楼清羽来不及问他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连忙将他搀起,扶回车里。
沈秀清跃上马车,手里提剑,左臂上有道口子,衣襟满是血迹,形容有些狼狈。
"王爷,您没事吧。"
"我看有事的是你。"迦罗炎夜打量他一眼,冷道。
"属下知错。"沈秀清放下剑,过去搭上迦罗炎夜的手腕,沈声道:"属下怠惰,功夫退步了。日后定当勤加练习,找回场子。"
迦罗炎夜腹部痛得厉害,冷哼了一声,咬着牙不再说话。
楼清羽皱眉望了他片刻,转身离开了马车。
宫里派来护送他们的侍卫均已毙命,剩下几个都是自己人。司锦临危不乱,叫他们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秋儿虽然受了惊吓,却仍撑着惨白的小脸紧紧跟在楼清羽身后。
"少爷,您、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楼清羽和司锦正在检查一个黑衣人的尸首,回头看见秋儿心有余悸的小脸,拍拍他的面颊,道:"回你的马车上,别看这些。"
秋儿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的回了自己的车上。
司锦蹙眉道:"王妃,他们的身份经过伪装,看不出来处。"
楼清羽沈吟道:"你觉得他们是宫里来的吗?"
司锦想了想,道:"不像。大内侍卫的身手不是这样。这些人手法迅捷,出手狠辣,像、像......"司锦蹙眉,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楼清羽道:"像从刀风血雨中走出来杀人不眨人的死士。"
司锦点头:"是。"
楼清羽厌弃的看了一眼染满血迹的双手,低低道:"回去吧。"
46
"炎夜,好点了吗?要不要让他们把车停下来歇一歇?"
楼清羽担忧的望着他,将温热的布巾取下来,重新用凉水投洗过,再给他覆上。
马车仍然在向苍州的方向行进。自从那日遇袭后,迦罗炎夜不知道做了什么安排,路上再没有遇到过刺客。楼清羽敏锐的感觉得出有人暗中保护着他们,不然凭着他们一行只剩下十几人,很难一路平安走到现在。
从裕阳到苍州并不太远,但因为山路不好走,东拐西绕,大概也要半个月时间。加上上次遇袭后换了另外一人领路,竟然还走错了一段,绕了一个大圈,耽误了四五天,才回到去苍州的官道上。
这几日迦罗炎夜的情况很不好。大概因为一直以来精神紧张,南方气候又与北方大不相同,炎夜前几日突然开始发热,进入七个月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
炎夜躺在软榻上,山路崎岖不平,虽然马车速度缓慢,但从离开京城开始竟在路上走了近两个多月,是人都受不了了。马车每一次颠簸,他都晕眩难忍,吃的东西也大半都吐了出来。他从来没在马车里呆过这么久,兼之有孕在身,不能像楼清羽和沈秀清一般偶尔出去在马背上透透气,或下车走一走,身体简直像散了架一般,绵软无力。
"不用了,继续走吧。"迦罗炎夜低低的道。过了片刻,喃道:"苍州还有多久才到?"
"最多还有两日就到了。"
其实楼清羽也受不了了。他本来就觉得古代的马车颠簸难忍,虽然已经适应很多,王府的马车也华丽舒适,但连续坐了两个月也要吐了。这几天炎夜身体虚弱,下体偶尔还有落红,沈秀清说很可能会早产,这个时候楼清羽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他出去透气了,因而也日夜盼望早日到达目的地。
"呕!......呕──"迦罗炎夜捂住嘴,忍了忍,没忍住,撑起身子扑到前面,呕在了楼清羽及时递过来的痰盂里。
天翻地覆一番干呕,迦罗炎夜无力地倒回软榻。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软弱狼狈过。就是当初行军之中身负重伤,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疲惫无力,精神上也是萎靡不振。
"开、开开窗子,我想吹吹风。"迦罗炎夜苍白着脸,靠在榻上,乌黑的长发没有束起,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头,更是衬着原本古铜色的肌肤苍白若雪。
"你现在还有些发热,还是不要吹风的好。"楼清羽像个小媳妇一般,小心翼翼的道。
"打开!我说打开就打开!"迦罗炎夜不耐的皱眉,狠狠地瞪着楼清羽:"我的话你不听吗!?"
楼清羽只好上前推开一扇车窗,四月清明特有的湿寒气息一下子涌了进来,带着阵阵清凉的同时,还有一丝丝的寒气。
"好热......怎么还这么热......"迦罗炎夜扯了扯衣襟,闭着眼喃喃道。
楼清羽皱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按住他的手,把他的衣襟重新系好,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迦罗炎夜终于不再折腾了。他也没什么力气了。这些日子腰酸背痛还是小事,但腹部渐渐的涨坠却让他无论坐着还是躺着都不舒服。孩子本来顶着胃,吃什么都吃不下,现在渐渐胎位往下走了,却更加不舒服。而且在车里呆久了,憋闷得也让人受不了。
"呃......"迦罗炎夜觉得腹部一阵钝痛,不由伸手覆在那里哼了一哼。感觉下体隐隐有些湿润,怕是又落红了。
迦罗炎夜心里明白,孩子怕是快保不住了。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一丝惶恐。
"王爷,王妃,苍州到了。"司锦在车外禀报。
从裕阳出来又走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抵达了苍州。
如果说裕阳的遥西王府是陈旧,是落寞,那现在苍州守孝的禁忌之府,就是荒凉,破旧。
楼清羽的心颤了颤,扶着炎夜下车。
迦罗炎夜包裹在厚重宽大的外衣里,低着头靠在楼清羽身上。他对这里早已有心理准备,出生皇家,这种事见多了,反不像楼清羽那么震动。现在让他难受的,只有腹中的胎儿。
"清羽。"他不得不低声提醒楼清羽,他感觉自己几乎快站立不住了。
楼清羽连忙回过神来,扶着他慢慢走进简陋的平院。他们的卧室司锦刚刚收拾好,朴素简单得和以前的房间无法相提并论,就是楼清羽以前在乡下住的房间,都要比这里舒适得多。
楼清羽扶他躺到床上,收拾好东西,想去叫沈秀清进来,回头一看,炎夜已经睡着了。想了想,带上门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楼清羽打点好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人手,端了晚饭进来,看见炎夜面向里侧躺着,似乎已经醒了。
"炎夜,该用晚膳了。"
迦罗炎夜没有说话。楼清羽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拉起床幔,弯下腰唤道:"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迦罗炎夜微微动了动。
"怎么了?是不是不想吃?"楼清羽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想让他翻过身来,却见炎夜半侧过的脸颊,骇了一跳,提高声音道:"炎夜,你怎么了!?"
迦罗炎夜满头冷汗,左手抓着床褥,右手紧紧按在腹上,低低喘息,双眉紧皱,闭着眼不发一言。
47
"秀清,这是怎么回事!?"楼清羽焦急地问道。
沈秀清皱紧眉毛,低声道:"可能是要早产......"
"早产?!"楼清羽只觉晴天霹雳。
虽然曾经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但当皇上将他们发贬至苍州时,他还是忍不住怀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个孩子也许可以留下来。可是早产,才七个多月,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没有保温箱,没有点滴,一个七个月的孩子能活下来吗?
楼清羽无措,慌乱地望着床上的炎夜。
沈秀清掀开丝被,在迦罗炎夜臃肿鼓胀的腹部按了按。胎儿似乎比六个月的时候大了些,但仍然与足月的肚子无法比。
迦罗炎夜沁出满头冷汗。沈秀清的动作加剧了他的疼痛,他忍不住喝道:"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沈秀清神色凝重,对楼清羽道:"我先去准备一下,可能今晚......应该很快......"
楼清羽茫然地道:"我、我能做点什么?"
沈秀清看着桌上的晚膳,道:"先喂王爷吃点东西吧。没有体力是不行的。"说完匆匆出去了。
楼清羽在床边坐下,扶起迦罗炎夜,道:"炎夜......"
"我不想吃。难受!不想吃!"迦罗炎夜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的道。
"炎夜,你没听见秀清的话吗?!"楼清羽有些急了。
"我不想吃!不想呃......"迦罗炎夜咬着唇,绷直了身子挺了挺,过了片刻才松懈下来。他抓住楼清羽的手,紧紧的,用力的道:"我不想生孩子!楼清羽,你听清楚,我不想生孩子!"
楼清羽心脏一紧,没有说话,走到桌边端过饭菜,拌了拌,重新回床边坐下,伸出勺子递到炎夜唇边,道:"张嘴。"
迦罗炎夜烦躁的别过脸去。他现在浑身难受,腹部一阵一阵的痛,哪里有心情吃饭。
"张嘴!"楼清羽提高声音。
迦罗炎夜仍然不理会。
楼清羽恼怒道:"你干吗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知不知道早产有多危险?!"
"我不知道!"迦罗炎夜终于忍耐不住。从父皇去世后一直积累到现在不甘和怨愤,还有发现自己竟然是暗双后的惊恐和恼恨,以及这个孩子带给自己的种种挫折和痛苦,在这一刻统统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生孩子!这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迦罗炎夜忽然捧着肚子倒了下去,蜷缩在床榻边大口喘气。
碗落在地上,跌了粉碎。楼清羽僵直了片刻,缓缓道:"我知道。生下这个孩子,你再也不会受这种罪了。"
楼清羽没有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司锦站在门边,怔怔地望着他。
楼清羽低声道:"进去照顾王爷。这件事若泄露出去半分,所有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司锦轻轻道:"司锦明白。司锦会闭好嘴巴,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秋儿和其它人呢?"
司锦迟疑了一下,道:"刚才沈大人让我点了所有人的穴道。除了外面的侍卫,院子里的人都睡着了。"
楼清羽点点头,让他进去,自己出了屋,在院子里碰上提着药箱的沈秀清。
沈秀清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楼清羽顿了顿,道:"我去烧水。"说完绕过他,向屋后走去。
天上的晚霞大片大片,红彤彤的燃烧着。四月已是初夏,南方的天气湿气重,总是带点闷闷的感觉。
楼清羽心里烦乱不堪,脑袋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想。他只是觉得有些烦,有些累,有些......失落。担忧,焦急,无奈,紧张......种种情感纠结在一起,混成抹不去的心痛。
无意识的抬头,望见远方渐渐沈下的天空,太阳西下,余霞犹存,淡淡的红正在慢慢消散。
楼清羽忽然很想飞。像以前一样,在晚霞的余辉中自由自在的飞一回。什么样的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迈了两步,却愣愣的停住。
他现在是一只折翼的鸟,如何还能感受飞翔的快乐。
"王妃,您怎么这么久没回去?"司锦匆匆跑进厨房,看见他焦急地道:"你快回去照顾殿下吧。殿下、都出血了。"
楼清羽惊了一下,道:"沈秀清不是在里面照顾他吗?"
司锦道:"您快回去吧。殿下的脾气......谁的话也不听,沈大人也没办法。"
楼清羽迟疑地望了他片刻,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担忧和焦急,匆匆回到卧室,里面的情形让他吃了一惊。
沈秀清跪在地上,正在向炎夜恳求什么。可是迦罗炎夜那个家伙,竟然半靠在床榻上,手抓着床杆,死也不让他靠近。
"去、去准备药......不、不用你动、动手......"迦罗炎夜浑身冷汗,气喘吁吁的道。
沈秀清快要抓狂了:"光用药,胎儿怎么下来?!"
看见楼清羽进来,沈秀清好像看见救星,扑过去道:"殿下胎位太靠上,胞衣未破,不想想办法难以安产啊。"
楼清羽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看那样子,好像沈秀清要帮迦罗炎夜推腹,却被他拒绝了。
他早就发觉,每次沈秀清给炎夜检查身体的时候,炎夜从不让他多碰自己的腹部。似乎对于怀孕这件事,他的抗拒心理极重。
楼清羽走到床边,道:"炎夜,起来,我扶你走一走。"
"什......么......?"迦罗炎夜虚弱地看着他。
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