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尾声
1975年的一个夏天。高温肆虐,整座云城就像是大蒸笼般,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隔着铁窗,崔旭辉再次见到了父亲——崔占元。
几个月前,他还看到了关于父亲的一些照片,给他的感觉是和蔼。今天一见面,顿时感觉父亲无比沧桑,与印象中完全不同。
斑白的头发、参差不齐的胡须、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那双眼睛看起来也没有了精神,反倒是有几分空洞。
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感到深深的压抑。
此刻,铁窗另一头的崔占元,戴着一副眼镜,缓缓抬起那只如松树皮般粗糙的大手,满脸淡定从容地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说:“你娘还好吧。”
“娘……”崔旭辉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她最近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才从县医院回来,本来想让娘多住几天,她说医药费太贵怕负担不起,执拗不过只好回家休养。”
“没什么大碍吧?”崔占元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柔情,那是他对妻子深深的爱意。
崔旭辉从兜里取出一根卷烟。白色纸上面还有蓝色墨水的痕迹,褐黄色的碎烟叶子被紧紧包裹在其中。递到窗口前,说:“爹,这是我昨天晚上卷的。”
“你小子,又把作业本上的纸撕了?”崔占元笑着接过烟卷,放在鼻尖嗅了嗅,满脸陶醉地说:“这个味儿我都快忘记了。”
“爹,上学那会儿你不老偷偷撕我的本子嘛。”崔旭辉顶了句嘴。
他依稀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崔占元烟瘾犯了,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废弃的书本纸,偷偷地撕了页崔旭辉的作业本,跑到厨房里卷了根烟,这才过了烟瘾。第二天,老师让母亲去趟学校,说崔旭辉的作业没做,还撒谎说早就做完了。
当看到作业本上撕痕后,母亲就明白了一切。回到家中,直接和崔占元摊牌,并且表示今后在发现崔旭辉的作业本有损坏的痕迹,就别上一张床睡觉了。
“哈哈。”崔占元咧着嘴笑着。突然,捂着半边脸发出痛呼,“哎哟!”
“爹,怎么了?”
崔旭辉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事,掉了颗牙齿。”崔占元将手中的烟卷放进兜里,说:“你娘不喜欢我抽这个,从进来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崔旭辉站在那里沉默着,他看见在父亲的脸颊上有一处淤痕,很明显是被人用拳头打了。
“爹,你还要骗我多久,你根本就不是因为玷污别人进来的!”
看到儿子的情绪忽然转变的这么大,崔占元的笑容渐渐消失,摇着头说:“我们斗不过的。”
短短的六个字,还有崔占元的那张脸满是无奈和对生活的顺从。
“我印象中你不是这种服输的人!”崔旭辉抓着铁窗的钢筋,说:“看看现在的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窝在这里面吗?”
崔占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冲着门外喊了声。
“柳业同志,时间到了,带他出去吧。”
很快,从门外走进来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袖口还绑着根红绸,似乎是某种标记。只见他径直走到崔旭辉身旁,说:“请离开这里。”
崔旭辉看了眼铁窗的另一头,崔占元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你就像条死狗样永远蹲在这里吧!”崔旭辉的心中满是怒火,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崔占元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震,两行热泪滑落脸颊……
当年,因为分地的事情和邻家崔建国闹了矛盾,经过钱书记的调解,对方答应付一笔钱买下地基,由于资金不充裕的原因,就写了一张条子。
他没有读过书,认为这张条子很值钱。回到家中让妻子将其收好,结果妻子发现了上面的猫腻、
条子上写着:五十年后给你。
听妻子这样一说,崔占元这才明白过来被人下套了。
他拿着条子去找崔建国理论,对方却说:“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还按了手印,咋就这么不讲道理呢!”
“少说那些,你欺负俺不识字,故意个俺下套!”
“滚开,在跑我门上闹,小心被那群戴着红袖章的人抓走。”崔建国仗着自己占理,故意呛他。
那时候,崔占元年纪轻轻,火气也比较大。
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便和崔建国动手打了起来。结果和崔建国说的一样,他果真被那群人带到了这里。这一待就到了今天。
每天夜里他都无法正常作息,和这里关押的其他人一样,都要干着繁重的苦力工作,像采矿、开垦农田等等。时间一天天过去,崔占元的心性也被慢慢磨平,没有了往日的锋芒。
儿子崔旭辉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你就像条死狗样永远蹲在这里吧!
崔占元坐在简陋的木床旁,眼泪一滴滴落下。
“我是一条死狗。”
他无奈地惨笑着,亲生儿子的话就像针般扎在心里。抬头看了眼房梁,有看了眼油腻的床单……
几天后,崔旭辉接到通知。
崔占元上吊自杀了!
悲伤欲绝的崔旭辉将父亲的死全部揽在崔建国一家身上。从那天起,他的心性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只要有人和他不合,或者是言语让他觉得不顺心,就会和那人对骂,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
夜晚的大龙湖,这天夜里和往日不同。这里聚集着上百名警察,灯光从湖心岛映到很远的地方。
“回头吧。”
沈晨看着崔旭辉说。
“没退路了。”崔旭辉摇了摇头,他知道自从杀了崔建国一家四口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今天,只不过比预料中来的更早了点。
他手中的匕首架在司机师傅的脖子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稀能看见血迹渗了出来。
“求求你,放过我!”司机师傅的眼神中满是恐惧,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死亡的降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凝结,沉重的压抑感让他难以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重案组必须要做出选择!
“让狙击手找机会吧。”崇德良摇了摇头。
他不能答应让崔旭辉离开这里,更不可能放弃司机师傅的性命!
“想想你的母亲!”沈晨还想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说:“这些天里,我们知道你在作案后,为了逃避追捕不惜逃进山里,顺着山路步行直到11号才到沙门镇周边,直到现在才逃到这里!”
“住口!”崔旭辉怒吼着,喊:“别拖延时间,给我船!”
“你真的以为给你船就能逃离这里吗?”沈晨满是痛惜的表情,说:“好好看看四周吧。”
崔旭辉看了眼周围,到处都是民警和武警的身影。即使,有了船他也不能完全保证能逃离这里。
哐当。
匕首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动!”崇德良见此一幕,立刻下达了命令。
崔旭辉呆愣在那里,任由民警为其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受伤的司机师傅也被带离现场。
“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崇德良走过来拍了拍沈晨的肩膀,索性人质没有受到较大的伤害,不然这件事情将永远成为“黑点”,伴随沈晨的一生。
“你说他咋就有这么大的勇气呢?”吴轩看了眼沈晨说。
龙武走了过来,笑了笑,说:“与其说他有勇气,倒不如说他看到了崔旭辉人性中最后的那点良知。”
“是什么?”
乔依依有些不解,龙武总是说些比较深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