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赶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原本住在住院部七楼的那些病人，全被院方转移到了其它楼层。一股不敢声张的死亡气息，在住院部七楼悄然弥漫着。赵臣所住的那间病房已经被隔离了开来，门口拉着警界线。两位戴着口罩的保安在七楼入口处把守着。
整个七楼静悄悄的，楼道上除了幽寂的灯光之外，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赵平被保安拦在七楼入口处。
一保安声色重沉地劝道：“兄弟，最好别进去，危险。现在院领导还在开会讨论怎么处理这事。里面到底有没有病毒，现在谁也不知道。”
“这是我爷爷！”
“知道，医院里谁不认识您和赵教授？不是不让您进，是里面真的危险。之前有个小护士在里面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死者，手都废了。”
“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危险，所以您还是别进去了，等院领导的通知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话音一落，赵平没有掉头，而是朝着被隔离的死亡区走了进去。看到这执着的一幕，好心相劝的保安也是无语了，匆匆拿起对讲机跟领导汇报情况。
赵平来到熟悉病房，拿起桌上的镊子。
小心翼翼夹起赵爷爷头上的白布单瞧了眼。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赵爷爷那副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遗容时，心里依旧像刀扎一样难受。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哪怕是消毒水的气味也无法将它掩盖。
是什么样的药水注入人身之后，可以迅速将人腐蚀成泥浆一样？
赵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赵爷在这躺了半个多月，一直靠呼吸机维持着。在这种情况下，要取赵爷爷的性命很容易，只要把吸管拔掉就行，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为什么还要往他身体里注射诡异的腐蚀性药液？这手段太残暴了。
在历史上，这叫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赵平离开异味刺鼻的病房之后，在医院行政楼的会议室门口看到了赵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调戏哥哥，悲伤的眼泪已经淘空了她的精力。除了愧疚与自责之外，她的生命中已经没有别的东西。
“哥，对不起，我没有看好爷爷。”赵若声音低颤地哭诉着。
赵平轻轻将她拥有入中，仰首闭目，将蠢蠢欲动的眼泪止息之后，锥心地安慰道：“生死有命，爷爷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怪你。”
赵若低诉不语。
赵平又道：“这段时间你也累了，先回家去休息吧，其它事我来处理。”等把赵若劝走了之后，赵平一脚踹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几位医院领导与主治医生正在开会，看到破门而入的赵平，无不惊愕。
但他们谁也没吱叫嚷。
包括院长在内。
院长万分惭愧地对赵平说：“小赵，赵教授的事，我们院方固然有一定的责任，但这事也不全是我们院方的责任。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我们医院一直在全心全意地帮赵教授治疗，并打算在他身上试用一种新药。参照国外临床实验，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能让赵教授醒过来。哪知新药还没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赵平走到院长前面，正色道：“你先回答我一件事，我爷爷的遗体为什么会快速腐烂？”
“这个……”
院长一脸尴尬地瞧了瞧赵臣生前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有人趁我们工作人员不注意的时候，给赵教授体内注入了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药水，这是导致赵教授身亡的直接原因。同时，这种药水也是导致赵教的授遗体快速腐烂的主要原因。”
闻言，赵平一阵心痛，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是有人往爷爷的身体里注射了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药剂，想让爷爷死都死得不体面。
赵平痛心地追问：“那是一种什么药物？”
“这个目前还不知道。”主治医生摇了摇头：“那种药水的药性挥发出来之后，它的腐蚀性极强，沾上就烂，非市场上的常见药物。现在我们已经提取相关样本送去化验，在检验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只能将赵教授的遗体先行隔离。”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处理我爷爷的遗体？”赵平怒问：“难道就那样放在那让他腐烂发臭，连最后的尊严也不给他？他是北大的知名教授，影响甚大，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那是对他人格上的污辱！”
主治医生被问得哑口无言。
院长一脸为难地说：“小赵，你现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我们医院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希望你也能给予理解。那种诡异的腐蚀性药液，是在赵教授生前的时候被人注入体内，随血液流遍他的全身，现在是由内而外地腐蚀。能用的防腐技术我们都用过了，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见赵平怒咬牙根，不吱声。
院长又道：“我们也不想有损赵教授生前的声誉，所以第一时间转移了住院部七楼的所有病人，对七楼进行全面封锁，不让外界接触到他的死因。而且至今没有报警，目的就是想等你回来，再商量出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处理方案。”
稍作顿言之后。
院长又苦笑：“坦白讲，这件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对我们医院来讲也是一种灾难。还有就是我个人，马上就要退体了，我也不想晚节不保。于公于私，我都不想这件事泄露出去，所以你可以放心。”
“照你这意思，只能让我爷爷的遗体腐化成一摊臭水？”
“真的抱歉，现在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体内注射的是一种什么药物，在检验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赵教授生前是个令人尊敬的人物，在社会上也是有头有脸。
我们也想保住他的遗容，方便出殡的时候供亲友瞻仰遗容。
可事实上我们不具备这些条件，依照现在的腐烂速度发展下去，两个小时之后他的遗体就会尸骨无存，我们无能为力。”
院长的一番话，瞬间让赵平的心情跌落的谷底。
尸骨无存！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连追悼会都不能办，没有遗体，到时怎么向外界公布一个相对体面的死因？
赵平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两口之后，仰头把蠢蠢欲滴的眼泪憋了回去。
沉默好一阵。
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到了住院部的七楼，掀开爷爷遗体的白布，静默地凝视着快速腐烂的遗体，直到尸骨无存。
赵臣这一生，就这样结束在赵平面前。
没有追悼会。
也没有像样的葬礼。
甚至没有通知赵臣生前的那些至交老友，赵平与赵若两个人就这样忍痛，简简单单地在陵园选了一块地，给他立了一座衣冠冢。
赵若站在坟前问：“哥，爷爷跟那个什么赵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仇人关系。”
赵平不想让赵若知道太多，因为知道越多，越痛苦。而爷爷生前的遗愿，是希望她能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祭完酒之后，赵平又道：“最近你一直忙着照顾爷爷，半个多月都没有去学校上课，以后干脆别回学校了，我送你出国留学，你想去哪个国家？”
“哪都不去，你能在北大读书，我也要留在北大。”赵若噘嘴回道。
她看似天生任性，不过赵平很清楚她的心思，她这是想跟自己在一起。这种“在一起”的渴望，不只是她脑子里有关于德国骨科故事的那些幻想在作祟。现在爷爷刚走，自己是她生命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她很害怕再次失去。
但赵平没有成全她留下来的愿望。
赵家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那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药经》。现在爷爷已经死了，而赵家并没有得到《药经》。可以预见，赵家人迟早会把下手目标锁定在赵若身上。她若是留在国内，后果不堪设想。
而比这更重要是。
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赵平不希望身边多一个累赘。
不管是哪一个时代，哪怕是天生的悍将，冲上前线后如果还要心系家里人的安危，注定会一败涂地。
“你必需出国，如果你不选国家的话，那我帮你选。”赵平霸道地说：“明天就走，你今晚好好收拾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也不许跟国内的任何朋友联系，不能跟任何人泄露你在国外的地址。”
“哥，你是不是想替爷爷报仇？”赵若鼻子一酸，泪汪汪地望着赵平：“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你别把我支开好不好？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你拿什么保护你自己？”
“我……你帮我请两个厉害的保镖，让他们24小时贴身保护我，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不惹事还不行吗？”
“爷爷住院的时候，我派了八个人轮班值守，而且暗中给他们配了枪，结果你已经看到了。”赵平抬手轻轻拭去赵若脸上的滑落的眼泪，于心不忍地劝告着她：“有些事，由不得我们任性，听哥的，先出国避一避。”
“那你怎么办？”
“你哥我文武双全，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赵平努力挤出一丝可以让她放心的笑容，道：“还有，别把荏秋语当情敌，她为你哥付出了很多，别让你哥做负心汉。现在她在国外出差，到时我让她去接你，给你安排好国外的一切。”
“知道了。”
这次痛失亲人，大概真的让赵若明白了一点什么。
她扑进赵平怀里，紧紧地搂抱着赵平的腰，幽咽地说道：“哥，只要你能好好的，我答应你，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赵平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