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被教士以法半胁迫半欺骗的控制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 他与他的学生几乎一直和法待在一起。拉曼确定, 除了自己, 并没有其他的法师替他召唤恶魔。

　　但拉曼无法确定教廷是否还派了其他类似以法的教士, 叫他们抓捕法师召唤恶魔。可有一点拉曼能够肯定：最初的恶魔是他召唤出来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与以法达成了协议, 之后立马就被带到了大陆的最北方, 那片寒冷的土地上。

　　那里有着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安娜索斯山脉, 山脉脚下有着大片的松林。

　　夏日里林中会生满鲜美的菌菇和各式坚果，冬日里肥美的野兽则成了猎人们的宝藏。

　　依靠着这片山林养活，安娜索斯山脚坐落着许多村落。

　　但他们并不知道, 自己并非这片大地上最北边的居民，在安娜索斯山脉的半山腰处，岩石与积雪的交接线上, 隐藏着教廷的秘密落脚点。

　　在被带到这处秘密落脚点没多久, 拉曼就成功召唤出了第一只深渊恶魔。

　　那是拉曼第一次见到深渊恶魔，这种邪恶的生物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数百年了。

　　他们谨慎而好奇地观察着那只深渊恶魔, 它很弱小, 但这丝毫掩盖不了它残忍的本性与没有尽头的恶欲。

　　无法沟通无法交流, 这恶魔对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丝毫不觉得恐惧, 反而展现出极度兴奋来。

　　这表现在它杀死了所有能接触到的活物, 并试图把尸体全部塞到自己的胃里, 与永无止息地破坏着它所能破坏的一切物品上。

　　这只深渊恶魔最终归宿是作为一只失败的试验品被清理掉了。

　　“我们不能随意放任这种邪恶的生物。”以法当时是这样说的，他看向深渊恶魔目光中的厌恶毫不掩饰，“想办法控制它们！”

　　但是后来, 所有控制深渊恶魔的实验都失败了。

　　拉曼尝试着召唤出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深渊恶魔, 其中不乏有能够快速理解人类语言并进行沟通的恶魔，但拉曼发现这种生物除了能力与外表之外，没有任何差别。

　　每一个深渊恶魔都相同的残忍、贪婪、卑劣、欲望无度……它们不会听信任何许诺与人们达成交易的，它们谎话连篇。但与每一只深渊恶魔都签订魔法契约作为控制方法的代价又太过高昂。

　　拉曼和以法都试图找到某种能够强行控制这种邪恶生物的方法，但就算把要求放低到掌控这些深渊恶魔的生死，他们都无法做到。

　　教士的神力与深渊恶魔的力量水火不容，只要碰到就会相互泯灭。而法师们所掌控的魔力在与深渊恶魔的污秽力量接触的过程中，又会被逐渐污染。

　　最终他们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从墨菲丝被召唤过来时的情况看，那八道被刻在石壁上的咒文锁链显然证明了，以法从来没有放弃过控制恶魔的想法。

　　但在当时，他们确实对控制深渊恶魔无计可施。

　　后来，在以法的要求下，拉曼发明了对低等恶魔的群体召唤法术。

　　教廷显然并不想要一群完全失控了的深渊恶魔，既然无法用更简单粗暴的手段来控制它们，那就只能控制它们的实力了。

　　在发明群体召唤恶魔的法术后，以法并没有叫拉曼急匆匆地进行大批量的使用。

　　正相反，那段时间里以法对于拉曼和他学生的监控是从未有过的严密，这教士几乎是一分一毫地计算着施法材料的用量，生怕拉曼他们积攒下来多余的，好偷偷召唤深渊恶魔。

　　拉曼几乎觉得以法是可笑的，要知道，从头到尾，要召唤恶魔的就不是他们这群被污蔑为巫师的法师们，而是教廷他们自己。

　　但拉曼也可以确信，那时的教廷在对于召唤深渊恶魔这件事上，仍是冷静而理智的。

　　哪怕冷静理智到冷酷。

　　在将群体召唤的法术真正投入使用之前，他们进行了大量的实验，而被召唤出来的深渊恶魔们，则成为了他们的研究材料。

　　拉曼与以法所研究的并不只是深渊恶魔的能力与品种，他们研究的还有这些邪恶生物的品性特征、思想智慧，甚至还试图研究它们的社会构成。

　　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些深渊恶魔们叫他们更坚定了这种邪恶生物必须被毁灭的观念。

　　深渊恶魔的杀戮欲望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它们不止屠戮其他生灵，还会屠戮自己的同族。低等的深渊恶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它们会用一切手段杀死对方、抢夺包括尸体在内的全部战利品。

　　而这也叫它们的死亡率高到可怕。

　　但在这些低等的深渊恶魔中，拉曼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那同样是一只弱小的恶魔，并没有比它的同族多出什么特别的力量，但与众不同的是，它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忍耐到合适的时机再动手。

　　被召唤来的深渊恶魔们不断地死在自己的同族们手中，但这个小恶魔却成功的活到了他们停止实验的那一刻。

　　它比它的同类要克制得多、智慧得多，也活的更久。

　　但拉曼当时只以为这是一个特例，他观察并记录着这只奇怪的深渊恶魔的举动，却并没有把它看做什么危险的东西。

　　毕竟，最低等的深渊恶魔对于掌握了超凡力量的人来说，并不比一只老鼠更危险多少。

　　在离开安娜索斯山脉中部的隐藏落脚点之前，拉曼他们被要求做了最后一个实验。

　　他们早已清楚了深渊恶魔的实力，却无法确定这些深渊恶魔们对上普通人会是什么情况。

　　而最简单准确的结果就是，试一试。

　　在以法的要求下，他们将实验中剩余的深渊恶魔们带到了附近的一个村落外。

　　在十年前，教廷的势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夸张，在像北方那样的偏远之处，并非人人都信奉萨诺的，别说教堂了，许多村落中甚至连一个简易圣坛都没有。

　　凡人们在面对着掌控了魔法的深渊恶魔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被轻而易举地屠戮，没过多久血腥气就漫延到了外面，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更是几乎没有止息。

　　但就在这个村落的不远处，拉曼和教士们就站在那里看着。

　　拉曼不知道在面对这一切时，以法是否无动于衷，但他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

　　哪怕他再痛恨普通人，也无法对着那一夜的惨状冷静地认为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已经无法再把自己召唤深渊恶魔这件事摆到被教廷逼迫的无辜者位置上了，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将什么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洗脱的罪名。

　　但或许对于以法来说，那可能是个不错的实验成果。

　　在凡人们即将被屠戮殆尽的时候，早有准备的教士装作无意中路过，以神圣光明的神术杀死了那些邪恶的深渊恶魔，并且拯救了寥寥几个幸存者的性命。

　　教廷的神术对深渊恶魔的克制十分明显，而这些被刻意控制了实力的恶魔们不但能够轻易屠戮普通人，而且对教士们并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

　　它们“恰到好处”。

　　多么完美的英雄踏脚石啊！

　　那一夜，所有参与过实验的深渊恶魔都被杀死了，拯救了众人性命的教士在幸存者的感激中安然入睡，以法毁掉了满是痕迹的秘密据点，而拉曼，在一夜未眠后，做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日，在以法所要最终版本的召唤术时，拉曼丝毫没有犹豫地给了他，并在之后他关于召唤恶魔的要求中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他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去拒绝，他在实验过程中所有的记录都在以法的手中，只要杀掉了他们，教廷随时可以再找一批愿意为他们服务的法师们按照他的笔记来推断出法术继续进行召唤。

　　拉曼只是对最终版本的召唤术进行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不得不说，以法是个天才，在实验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他对召唤术有足够的了解了。

　　他发现了拉曼的改动，幸而拉曼也并没有想要隐瞒。

　　“我昨晚突然来了灵感，这样改动可以将施法材料减少一成。”他这样对以法说道，“但召唤效果并不会减少太多。”

　　那一身白袍圣洁仁慈的教士看着他一语不发。

　　“你可以找人随便实验。”拉曼抿着嘴唇，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卑微语气说道，“只要你们愿意对我的女儿好一点。”

　　以法这才拿走他新版的召唤术。

　　“我会的。”教士温和地安抚他，“那个小姑娘，是叫艾薇拉对吧？她会生活得很好的，只要你愿意继续帮助我们，我会替你们争取到见面机会的。”

　　拉曼垂下头对他道谢，但在没人能看到的宽大袖袍的遮掩下，他紧握的双拳一直在颤抖着。

　　在第一次拿到施法材料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唯一的血缘已经不再了。

　　他的小女儿，他的艾薇拉，早就死了，却仍在被那群无耻的教士们，和他这个不堪的父亲利用着。

　　借着艾薇拉的名头，拉曼让以法和教廷成功地相信并选择了新版本的召唤阵。

　　他做的改动并不大，只是附加了一点点印记魔法在里面。

　　在这个召唤法术被使用时，除了身处阵中的祭品，它附近所有的活物，包括绝不肯放任法师们独自召唤的教士们，都会被留下一个隐秘的标记。

　　这标记只有在被施加了拉曼独创的一个法术时才会展露出来。

　　而如果有一日，如果有一日可以，拉曼会将这个法术公之于众。

　　而等到那一日，每一个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无论是教士还是法师，都绝对再也无法披着一张伪装的面孔隐藏下去！